“哪里，哪里，卑職無寸尺之功，皆為王屯將軍的善戰(zhàn)威猛之功！”
一番贊譽(yù)恭維后，司馬攸便收拾人馬進(jìn)了肥如城。
城內(nèi)街市燈火依稀，百姓見道路上有晉軍入城，便歡呼雀躍起來，剛才還因鮮卑兵圍城正誠惶誠恐，現(xiàn)在見晉軍進(jìn)入城內(nèi)，才知鮮卑已敗逃漠北。
司馬攸一路緩緩而行，覿不逷突惆然間熱鬧起來，原來是執(zhí)火柈揮手歡迎的肥如城黎民百姓。
“王屯，這次皆你之功吧！我看嚴(yán)詢將軍剛才在城外臉色慚怍！”
太史屈在旁輕輕問了問王屯，他知道鮮卑慕容都是驍勇善戰(zhàn)的馬上民族，不是可以輕易戰(zhàn)勝的。
“哈哈……，那依太史兄弟之見呢?”
“哈哈……”
這么一輕松調(diào)侃，太史屈不禁仰頷首一笑，心里已知大半。
“等會進(jìn)城入府后，燒一鍋牛肉，這肚子正唱空城計呢！”
“對，對，剛才拔營時，齊王司馬攸正說道與你，說自己在帷帳內(nèi)牛肉飄香，釃酒闊談，而我們的王將軍正提槍馳馬，與鮮卑兵瀟殺一起，腹中只吃了些烤土豆，還有些炊米，怕你一時沒填飽肚子，甚餒沒力氣作戰(zhàn)呢……”
“你這太史屈……，是你祚福??！在齊王身邊，現(xiàn)在又做了殿前校尉，一刻不離齊王左右，我這個戇拙夯貨，只有上戰(zhàn)場的分了……”
“哈哈……，這王屯，盡然肆無忌憚的貶低自己，誰叫你天下無敵，如若你不上戰(zhàn)場，豈不是冷落荒廢了你這寒鐵脊丈八蛇矛，現(xiàn)在我料定鮮卑軍都一聞齊王司馬攸，都嚇的魂飛魄散，躲在荒漠而惶惶不可終日！”
“就你這張嘴如沙場縱橫，唉！當(dāng)務(wù)之急，我看還是解決了這轆轆饑腸才是上策??！”
進(jìn)入了肥如州衙后，已近譙樓三更，司馬攸命令各部不得擾民，一律不得出去飲酒作樂，這不禁讓肥如城民一番贊揚(yáng)，還殺豬宰羊的出來犒勞晉軍，這不等齊王睡下，已近三更的街市依然鬧哄哄的。
市民皆蹁躚起舞，載歌而訴邊疆雉堞的鋒鏑燹煙，慕容鮮卑的大肆屠戮，以致邍隰之地皆道殣相屬，百里之地?zé)o雞犬相聞、慘不忍睹。
而如今以籥雅南，數(shù)歷天佇，女垣樓闥外廣袤悠揚(yáng)、沂水舞雩，城內(nèi)市廛釃酒篝火，妍妍盛輝，如人間桃源。
“太使屈啊，太史屈，你不用去齊王殿下那里了，陪兄弟我喝一點酒！”
“這哪里行，現(xiàn)在是殿前校尉，齊王殿下等會發(fā)現(xiàn)卑職不在，怎么辦?”
“還什么卑職不卑職的，你是太史屈，是吳郡的第一猛將，不要這么衹恪謙恭，應(yīng)該痛痛快快！如若你執(zhí)意要去，那你快去，也請齊王殿下一起來這喝酒，我這次沒有功勞，總得給我頒一次苦勞獎吧！”
“好，好，我去跟齊王去說，讓齊王跟你喝酒，還給你頒個大大的瑤珩玉昱的苦勞獎！”
太史屈使了一個壞笑，便走出州衙的一房舍，去見州衙中軍廷堂里的齊王司馬攸。
“現(xiàn)立刻馳馬奏報于朝廷，說我們已經(jīng)拿下了肥如，鮮卑慕容廆已如喪家之犬，逃于北漠！”
“是，齊王殿下……”
一名軍部信差接了司馬攸寫好的軍報錦囊后，便立刻往洛陽疾馳而去。
“齊王，軍士來報，今日城垣之旁，發(fā)現(xiàn)的兩個驍勇戰(zhàn)將，經(jīng)胡擄辨認(rèn)，乃是他們的單于慕容涉歸的兒子，一個為慕容袞、一個是慕容運(yùn)，此二人皆萬夫不當(dāng)之勇，威震疆北一帶，手使虎頭鏨金槍，還有馬戰(zhàn)斧，皆重達(dá)三百斤左右，勇猛無比！”
太傅張華固然熟稔慕容廆，曾經(jīng)于洛陽有過一次推心置腹的談闕，不過對于這兩位驍將還一無所知。
“我當(dāng)年曾對慕容廆說你必是治國之才與匡救時難的一代英雄豪杰！”
這思緒如舊識一般在眼前呈現(xiàn)，張華捋須而贊嘆：“今日之?dāng)。材耸俏臆娪袑⑿窃?，此星懸于熒惑之上，明亮如陽，這北漠如同城垣之上的微微太白，所以勢時頹敗，而不堪一擊?！?p> “哈哈……，太傅也信此術(shù)，不過天下英雄，不在少也，而在于伯樂居奇，不曾慧眼相識。”
司馬攸自寫好軍報后，又取了此城，心也放平了不少，遂與張華攀談一番起來。
“我知你從少年開始便胸懷大志，操觚梁瀚，辭藻華麗、色絲韲臼、精彩絕倫。
聰敏而又多才，圖卦讖緯方技盡閱其數(shù)，亦注意修養(yǎng)身心，論壇講道，使一方名士無不颙慕?！?p> 茶香還在徐徐暖散，司馬攸繼續(xù)說道：“太傅亦言行謹(jǐn)慎，舉止合乎禮度。見義勇為，周濟(jì)危難。器量寬闊，膽識弘大，開始時雖然并不為人所熟識，太傅于是創(chuàng)作了《鷦鷯賦》，通過對鳥禽的褒貶，抒發(fā)自己的政治觀點。名士阮籍在看到這篇賦后，感嘆道這個人是王佐之才??！”
“齊王真是客氣了，我張華何德何能，只是碌碌無為的一朝堂官吏而已?！?p> 正酣談之間，突然剡木為札的門簾沉悶一晃，身影遽罣于燭火熒照的木壁上，從門畿而入一擐鎧袍甲胄，腰系獅蠻獸帯，威風(fēng)凜凜的將士，此人正是太史屈，身高八尺五寸，面若冠玉。
“報告齊王殿下……”
“什么事??！這么晚了入帳內(nèi)，軍士都有沒有安排好?。∵@城池尚且剛?cè)腭v，正需要撫平民心、警戒鮮卑反撲，你不去忙這些，找本王來干嘛?”
太史屈作揖一拜道：“王屯將軍正饑腸轆轆，一個人在州衙歇軍處悶悶不樂，所以卑職也陪他聊了一會，只是……”
“只是什么……”
太史屈看了看一旁的張華，把話哽在喉里。
“太傅在此，沒事的，盡管說來！”
“王屯說要和齊王殿下一起掣觥酬酢暢談！”
“這王屯，太不知本王的心了，現(xiàn)在剛?cè)氤侵校皇锹尻柛媳镜钕驴梢耘闼染?，現(xiàn)在在邊境肥如，軍務(wù)繁忙，就不能自己一個人喝酒，非得還要本王陪著他……”
說完又有意無意的睇視一下旁邊的張華，嘴邊立刻被嗢噱揄笑所揞揜。
這讓張華一下子頓覺尷尬，遂道：“這里微臣在，齊王殿下盡管去，王將軍已廝殺一陣，并且腹中甚餒，他作為迂回包抄，才使我們可以進(jìn)城，這應(yīng)該去犒勞犒勞他的，實屬正常。”
“好，那本王就不陪太傅大人了，太史屈跟本王一起走，去看看這一肚子憋屈的王將軍！”
到了州衙的歇軍處后，王屯正在房舍里煮牛肉，滿屋飄香。
“你這人是不是太自私了，這么好酒好菜，也不叫本王一聲的，是不是想吃獨食??！”
司馬攸一進(jìn)大門木柣就先來個激將，讓王屯一時晃不過神來。
“齊王，卑職已經(jīng)跟隨你將近十年了，從少年開始就離開益州的太守父親，而拜入你門下，就是颙慕殿下的為人，溫和仁德，樂施他人，高潔偉懋，所以對齊王殿下心悅誠服?！?p> “還有呢……，就這些了，這么多年我視王屯兄弟如手足，如肱股，如杵臼??！此番之情，如山海寬闊，非親人妻妾亦所不能及也！”
“殿下，我王屯絕不會離開殿下的，殿下在，王屯在，殿下若……”
王屯由于感動立刻跪于地上，顯臣子之禮。
“好了，不要說下去啦，我懂的，快起來，一起喝酒吃肉……”
這牛肉飄香，釃釃瀅酒，琥珀發(fā)光，司馬攸、王屯、太史屈則談笑自如，觥籌獻(xiàn)斝。
這洛陽崇德殿中，幽州差使已將書信呈于司馬炎。
司馬炎立刻抁開一看，大呼爽快，龍顏遂笑皴四起。
“這王弟果然厲害，連斬鮮卑涉歸彪下的兩員大將，一為慕容袞、二為慕容運(yùn)，此二人皆如猛虎一般，想不到皆土崩瓦解，不堪一擊?！?p> “哈哈……，那慕容涉歸喪了犬兒，必然牛羊上貢，誠服于朕的泱泱大國?！?p> “李獻(xiàn)，立刻替朕擬旨，一定要將慕容鮮卑打的落花流水，片甲不存，到時凱旋歸來，朕必當(dāng)于閶閭閎門外接駕親迎，以祝漠北大捷，于將士軍民同樂。”
“是，皇上，小的這就去辦！”
荀勖、衛(wèi)瓘和楊駿聽到邊關(guān)大捷，遂也掇臀捧屁、讒言獻(xiàn)媚于司馬炎，說道是司馬炎的英明神武，文韜武略，運(yùn)籌帷幄之中，決勝千里之外。
此時太子府內(nèi)，已然顯的比較冷清，與往日那喧闐完全兩樣。
原來得知是太尉賈充病倒了，郭槐、賈南風(fēng)、賈午、韓壽、賈謐等一行人都簇?fù)碓谔靖?p> 賈充面若白菜，眼如游絲，一動不動的躺在床榻苫裀上，手指連動一動的力氣都沒有。
嘴巴滴米不進(jìn)，人瘦如柴棒一般。前半個月賈充突然感覺暈眩，遂躺倒于地上，后被家丁攙扶于床上，并疾馳書信至太子府，所以郭槐立刻帶太子妃等前來，郭槐見到賈充突然病倒，遂大哭起來。
“你哭什么，我又沒死，只是一時胸悶氣短，瞬間昏倒而已，太醫(yī)不是把脈了，是我宵衣旰食、操勞太重，致使身體載荷超標(biāo)，靜養(yǎng)一段時間可以痊愈的。”
太醫(yī)林番一進(jìn)太尉府后，一把脈象，頓時臉色大變，遂慌言曰：“太尉乃是心力過甚而已，靜養(yǎng)調(diào)理便可?！?p> 賈充亦沒發(fā)覺異樣，還對自己的身體信心滿滿，并說道：“閻王想收我還早著呢……”
后郭槐隨差信一起急急趕來后，一問太醫(yī)林番，才知道賈充生命乃心力已脆，是為壁啣殘燈，陽壽已至。
“我自隨晉王司馬昭一起振興王室，托孤輔佐當(dāng)今圣上，現(xiàn)如今幾十年已……”
這人一旦有病躺于床上，這思緒也開始天花亂墜，就如賈充，現(xiàn)在東想西想，一番躊躇滿志，又是一番春秋惆悵。
“想東吳剛滅，末帝進(jìn)洛陽，被皇上封為歸命侯，一日我曾嘲笑孫皓末帝，聽說閣下你在江南挖人眼睛，剝?nèi)嗣嫫?，這是什么樣的刑罰？孫皓告知我說，有做為臣子卻弒殺他的國君以及奸險狡詐不忠的人，就對他用這種刑罰。當(dāng)時我就想起了自己殺害高貴鄉(xiāng)公曹髦，頓覺沉默不語，非常的慚愧，而孫皓卻臉色不變，就更加讓我這個做臣子弒君而無地自容?！?p> 賈充頭靠墊枕，依偎在床背上突然變的很深沉，然后望了望不遠(yuǎn)的墻上的玉璧掛飾等，嘆口氣又說道：“以后不可學(xué)我，南風(fēng)還有午兒，你們一定要謹(jǐn)記，這弒君之罪，是大逆不道，并且會一直積壓在心里，有負(fù)重沉沉，若他人議論，必被人唾罵和藐視。”
“老頭子，你到了這關(guān)節(jié)眼，上，提那臭事干嘛！這天下又不是曹魏獨家的，況且曹魏不也是從大漢的手里搶過來的，據(jù)你所言，那漢獻(xiàn)帝怎么辦，還不是讓魏文帝給篡……”
“那是不一樣的，漢獻(xiàn)帝相比下，曹魏家族對他是有功的，而我就不一樣了，是弒君之罪，要被人唾罵下去的，還有可能遺臭萬年呢！”
俗話說鳥之將亡，其鳴也哀。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父親，你好好養(yǎng)身體了，大晉國天下不能沒有父親的?！?p> 賈南風(fēng)在一旁安慰著賈充，這天道輪回，雖然乃自然法則，但人生在世，皆為利來，皆為利往，功名利祿，王侯將相，于生來說那是人之私欲常情，至于日后談?wù)摴^，以致青史留名那是另外之事，不過也是隨風(fēng)而去。
“我與荀勖乃杵臼之交，袍澤之情，無可盡述，想當(dāng)年若沒有他，我賈充必遭人獻(xiàn)諛而至受皇上的猜忌貶謫！”
原來朝廷里侍中任愷、中書令庾純等剛直守正的官員厭惡賈充的為人。
況且賈充的女兒賈褒成了齊王司馬攸的王妃，朝中亦多結(jié)黨羽，二人害怕賈充勢力日后會更盛。
賈充后來不欲任愷繼續(xù)親近皇帝，推舉任愷任東宮官屬，意圖削去他侍中一職，但司馬炎讓任愷加任太子少傅，仍留侍中。
此正是泰始七年，任愷趁鮮卑禿發(fā)樹機(jī)能侵?jǐn)_秦州和雍州，向司馬炎建議讓一個有威望和智謀的重臣前去鎮(zhèn)撫邊族，首推賈充。
在庾純支持下，司馬炎任命賈充加都督秦涼二州諸軍事，出鎮(zhèn)長安。
賈充深恨任愷，后荀勖特地登門獻(xiàn)計，要賈充以其女賈南風(fēng)為太子司馬衷完婚，賈充才得以留居洛陽。
賈充后遷任司空，繼續(xù)任侍中、尚書令、車騎將軍領(lǐng)兵。
后轉(zhuǎn)任太尉、行太子太保、錄尚書事。
“說這些干嘛！你是淮南三叛的大功臣，可以這么說就憑這個司馬家族的身家性命，都是你把他們從地獄之門給拽回來的，直接點一句話沒有你就沒有現(xiàn)在的大晉?！?p> 還是郭槐一針見血，倘若沒有賈充，這司馬家族的身家性命早就化為塵煙了，這一人之所系，竟然可以決定司馬家族的榮辱興衰。
“唉……，我現(xiàn)在年事已高，做事情力不從心了，所以眼前盡想著那些過過往往的事情，想趕都趕不走，所以還有很多事情問心有愧，一直放心不下！”
賈充突然想起了比自己走的早的李婉夫人，還有女兒大賈褒、二女兒賈濬。
“你有什么放不下的，不要胡思亂想的，當(dāng)著子女的面，盡說些什么也不知道，現(xiàn)在就安心養(yǎng)病就是，如果心臟牽涉到太多事情的負(fù)荷，我看什么藥都救不了你！”
“我這老骨頭，讓他走就走吧！沒什么可以眷顧的，還是走了干凈！”
賈充一直東想西想，有時候言語連自己都不知道在說什么，這讓郭槐很是煩悶，遂用手一拍賈充的肩膀，然后生氣的說道：“別再想過去的事情了，一個人好壞，都是天安排注定的，憑你自己是不可能的，你要想改變也不可能，還是一切隨天，并忘掉過去吧！”
被郭槐這么一說，賈充似乎寬慰了許多，遂不再抱怨自己。
太尉府陸繹有人進(jìn)來，不乏有賈家的族人，如賈混就是賈充的弟弟，還有其子賈模，賈模比賈南風(fēng)大兩歲，賈混被賈南風(fēng)從小親昵的呼為混叔，而賈模則被昵稱為模哥。
“模哥，你來了，好久不見喲！”
一見賈模進(jìn)來，賈南風(fēng)便撲了上去，直臾曳著賈模的一臂膀，臉上陽光燦爛，黑黝黝的膚色頓時如雨衣昱耀。
“怎么不去太子府了，不去看我這個堂妹妹了?”
“我不敢去喲，太子府這么璀瑋蹇驤的地方，小的怎么敢輕易去哦！”
“模哥在變著法子覷笑我，你不去，我這做妹妹的特想你，你比郭隸這傻乎乎的強(qiáng)多了！”
“什么郭隸，小的怎么能比的上他，他可是太子府的衛(wèi)尉，父親是車騎將軍！”
賈模不屑一顧，他其實是怕進(jìn)太子府，這太子府令他心有余悸，充斥著一股寒冽的殺氣。
他曾對太子妃賈南風(fēng)說：“南風(fēng)妹，你這樣斫刺婢女和宮女，充滿著血光邪氣，連我都感到瑟瑟發(fā)抖和觳觫害怕，你就不能收斂點嗎？”
“什么收斂不收斂的，本宮只是覺的這短戟放在那太子府沒有用武之地，所以興起練練手而已，難道模哥你害怕了，虧你還是男兒身呢！哈哈……”
這讓賈模一聽目瞪口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
賈充日漸病重，這時才感知自己時日不長，遂看了看一旁的愁容滿面的郭槐，還有無計可施、一臉無奈的太醫(yī)林番，便有氣無力地嘆道：“看來我錯估了自己，這是黃泉不歸路啊……”
遂眼角淌出干澀的淚水，然后抬起微微顫抖的手臂，指了指幾案上篆刻著螭虬鱗爪的紫檀木櫝，氣如游絲的緩緩說道：“這里面是印綬，就交出去吧！是該褫袍卸印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