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眼見為實
小時候，嚎啕只在有觀眾的時候表演；
長大后，“我很好”是應(yīng)對旁人關(guān)心的假面。
歇斯底里的哭泣，仿佛要將心肝都吐出來的悲傷表情，終歸只是私密的片段。
當沈熾清理完墳塋，笑著同亡母約定好下次見面的時間，站起身形的他，又變回精明謹慎的商隊主事。
白日教村民們種植藥草，幫老人修繕房屋，教婦女們辨別哪些山貨能吃。
沈熾每天都忙到很晚，但精神卻異常的亢奮。
村民們也不客氣，凡事都來找他，沈熾也成了村里最忙的人。
但誰都看得出，年輕人樂在其中。
一如他對亡母承諾的那樣。
有些人學(xué)本事為了擺脫貧困的家鄉(xiāng)，而有些人四處漂泊，只為讓故鄉(xiāng)擺脫貧困。
在他的指揮下，原始且破敗的沈家村，每一天都在發(fā)生變化。
臉上透露著迷茫與焦躁的村民，眼中也亮起了光。
但這還不夠，沈熾心里很清楚。
藥草比糧食金貴的多，開墾藥田只是第一步，關(guān)鍵的是得有人細心看顧。
而所謂的看顧，不是坐在田邊用眼睛，而是下到田里，一遍一遍的來回，一株藥一株藥的查看。
蟲害、雜草、氣候、甚至苗病，任何一項都會影響藥性。
這樣的工作強度，絕對不是村中老人能夠承受的。
沈家村迫切需要壯年勞力，也就是那些外出務(wù)工，可讓人失望的是，明明沈熾已經(jīng)讓留守婦女送信，但過去那么些天了，卻沒見有人回來。
這讓年輕的主事百思不得其解，“周隊長，為什么我都把話說成這樣了，村民們還是不愿意回來啊？”
吃飯時，實在心里憋得慌的沈熾，這樣對周商說道：“一畝藥田伺候好了，夠買全村一年的糧食，余下的還能給村里修路，蓋房，請個先生或是教習(xí)，孩子們可以習(xí)文學(xué)武，不用七八歲就下地了，他們?yōu)槭裁床辉敢饣貋砟兀?？?p> 瞅了滿臉委屈的沈熾一眼，周商將口中食物咽下，淡淡道：“通過我這段時間的觀察，發(fā)現(xiàn)你特別有修行天賦，所以趕緊把主事的工作辭了跟我修煉吧。最多一年，你就能感氣，兩年通脈入品，以東家的大方豪爽，見你這般天賦絕不會吝嗇資源，到時強筋鍛骨，中品在望，逍遙百年，如何？”
“真的??？”
哪個年輕人沒有修行夢，期待自己會是萬中無一的武學(xué)奇才。
尤其是這話從周商口中講出來，沈熾更是無比動心，但他到底是見過世面的。
眼神驟亮，情不自禁的開口反問后，神色便迅速黯淡下來，手中筷子胡亂搗著碗，“我...周隊長別開玩笑了...我，我不行的，我年紀已經(jīng)很大了，而且身體也不好，還有，我答應(yīng)了娘親...我若是去修行了，鄉(xiāng)親們怎么辦...”
糾結(jié)了好一陣后，沈熾終于下定決心，抬起頭如釋重負的笑笑，“...還是不修煉了吧，現(xiàn)在這樣就挺好的。”
“所以，你明白了么?！?p> “明白什...!!!”
似有所感，福至心靈，沈熾整個愣住。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聰明，學(xué)東西那么快，大部分普通人，一輩子也許只能掌握一兩門手藝，而要學(xué)會這門手藝，他們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p> 周商感嘆道：“學(xué)徒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磨滅了他們所有的勇氣，能活下去就好，能繼續(xù)這樣就好，你說的未來，他們不懂，更不會相信。因為現(xiàn)實已經(jīng)無數(shù)次提醒，所有美好，都同他們無關(guān)?！?p> “并非所有人，都能同命運抗爭，不要憤怒，他們，有自己的難處?！?p> 周商這番話，不由得讓沈熾想起了漂泊的那段歲月。
一個行當一個行當?shù)膿Q，一門手藝一門手藝的學(xué)，但不論他多勤快，對人多誠懇，都未曾收獲善意。
師傅不喜歡他，凡事都對他藏一手；學(xué)徒也不喜歡她，合起伙來欺負。
從離開村子的那一天，世間一切善意好像離他而去。
若不是心中記掛著對母親的承諾，或許他也堅持不到遇見鄭乾。
想到這兒，沈熾胸中起伏萬千，“周隊長，我想幫他們，該怎么做？”
“你平時的聰明勁都哪兒去了？”
周商笑了，“他們現(xiàn)在不相信，你讓他們相信不就完了！”
“我明白了！”
沈熾眼睛猛地一亮，將碗筷一放便站起身形欲走，猛沖兩步后，他又折返回來，不好意思的朝著周身嘿嘿直笑，一副有話說，但說不出口的表情。
“...有話就講?！?p> “周隊長，你一定會保證我的安全的，對吧？”
“嗯?！?p> “嘿嘿嘿...”
翌日，村中六旬以上老人盡皆亡故，臨時搭建的靈堂外，掛起數(shù)十根喪幡。
數(shù)十道喪訊以極快的速度發(fā)往鄰鄉(xiāng)遠鎮(zhèn)，送到流落在外的沈家村民手上。
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
大多數(shù)人選擇離開家鄉(xiāng)，是因為這兒沒有希望。
可真當他們來到外面的世界，故鄉(xiāng)又成為化解苦痛的藥方。
當知道遠在故鄉(xiāng)的親人故亡，這些連天大好處都叫不回來的游子，以最快速度現(xiàn)身在村中的靈堂。
然后他們就看見，忽然暴斃的雙親，就坐在靈堂中聊天飲茶。
看到這一幕，再蠢的人也知道自己被騙了，但氣不能朝著雙親發(fā)，只能撒給寫信的婆娘。
但早有預(yù)料的沈熾，早就讓留守的女人和孩子藏了起來。
理所當然的，靈堂正中的娃娃臉，就成了所有人怒火宣泄的對象。
所謂英雄也怕老街坊的意思是，即便你在外頭呼風喚雨，回到家鄉(xiāng)你也還是那個搗蛋的小調(diào)皮。
群情激奮下，人們才不管什么商行不商行的，就想用拳頭給娃娃臉以教訓(xùn)。
眼看勸說無果，將要挨揍，沈熾疾聲呼救，“周隊長！”
猙獰的玄鐵重甲將激憤人潮擋下，十數(shù)人合力都推搡不動的狀況，像一盆涼水從頭澆下。
眼看村民們漸漸恢復(fù)冷靜，沈熾才壯著膽子從玄鐵重甲的腋下探出腦袋，“既然都是當牛做馬，為啥好處不留給自己的孩子婆娘！將你們騙回來，是因為有個天大的便宜擺在眼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