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緋歌也不扭捏,淡定走上前去,冥夜已撩開寬大的喜袍單膝跪地,穆緋歌見之,照樣跪下。
二人相對跪著,錦衣華服,玉冠流釵,面如圭玉,絕世無雙。穆緋歌跪下的那一刻突然感到從天而降一股強(qiáng)大的壓力,仿佛被一雙雙無形的眼睛窺視著,讓人不敢有絲毫懈怠之心。
她知道,宣誓已正式開始了。
冥夜適時(shí)拉回她的視線,“立誓。”
穆緋歌頓時(shí)收回心神,抬頭望天,“天地為證,我,穆緋歌,愿意在此立誓,成為冥夜的妻子,除非身消神亡,此生不變。”穆緋歌本以為說出這番話會很艱難,可真當(dāng)這一刻來臨時(shí),她卻無懼無畏了。
如果這是她的命運(yùn),她現(xiàn)在一點(diǎn)也不害怕了,她要選擇自己的人生!
誓言一畢,穆緋歌感到周身的壓力褪去了幾分,等到再次望向冥夜時(shí),卻被那張瑩白如雪,氣若游絲的臉驚住了。
“你……”這人分明大限將至了。
“不要說話,現(xiàn)在開始,聽我說?!壁ひ箖H憑一口氣強(qiáng)撐著,靜靜地看著她立完誓,法則認(rèn)可后,他頓時(shí)一泄,已無比虛弱,仿佛隨時(shí)都會倒下再也不起,可他還是捏緊了華服強(qiáng)撐著身體,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穆緋歌,似要將她鎖死在眼前。
穆緋歌被他的眼神徹底愣住了,只見他緩緩伸出雙手,慢慢地將她身側(cè)的小手握在手中,虔誠而又視若珍寶。穆緋歌震驚之余也呆住了,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冥夜。
他將她拉近,直到能清晰感覺到她的心跳和體溫,還有她身上那股獨(dú)特的氣息。見她瞪著眼卻溫順又乖巧,一瞬間仿佛回到了二十年前,那個(gè)小姑娘兩眼無神卻硬邦邦跪著,脊背挺直露出博強(qiáng)的靈魂,他嘴角勾起一絲溫柔的弧度。
我終于等到你了。
冥夜的身體已燈枯油盡,經(jīng)不起一點(diǎn)點(diǎn)的損耗,哪怕如此微小的動作也能牽起他的全身負(fù)累。
再次咳出一口血來,卻是毫無一絲血?dú)猓欢麉s顧不得了。
他等了這么多年也想了這么多年,不就是為了此刻的解脫么?
他將她的雙手一把按在他的心口上,那孱弱的心跳突然變得鮮活有力,栩栩如生,仿佛找到了新的歸宿。穆緋歌心中大動,直覺不好,想要抽身退步,冥夜卻不給她逃脫的機(jī)會,徑直開始立誓。
“我,冥夜,愿意以身軀和靈魂作代價(jià),娶眼前女子為妻,托付我畢生心血,愛她,憐她,守護(hù)她,直至宇宙消亡,時(shí)空盡頭,哪怕就此身死神滅,不得輪回,我亦無悔。”
話音一落,穆緋歌直覺一股極強(qiáng)的壓力壓得她喘不過過氣來,全身上下如同被這股壓力烙下了烙印,再去感受時(shí)只感到一股淡淡的印記纏繞周身,揮之不去。
這是言靈嗎?該是多么強(qiáng)大的力量和身份才能在法則之下?lián)碛醒造`的效應(yīng)?
穆緋歌疑惑地看著冥夜,你到底是何人?
然而不等她問出口,冥夜的下一個(gè)動作直接讓她全身一顫,心神具滅。
只見冥夜抓住她的小手突然間貫穿了他的心口,等到再次拔出時(shí),一顆血淋淋的心臟被她捧在了手里。
這一瞬間,穆緋歌像是被雷劈中,大腦徹底放空,什么都不能思考了。她瞪著眼,血紅的瞳孔顏色褪盡,似乎被這突然的一幕刺激得說不出一句話來。
而被掏空了胸口的冥夜仿佛也被抽去了最后一根支柱,氣若游絲,徹底倒在她的身上。
他虛著眼茍延殘喘,他知道她有很多困惑,不解……
然后用盡最后一絲氣力抬起手將她的雙手反按在她自己的胸口,神奇地是那顆血淋淋的心臟仿佛找到了歸宿,瞬間便融入了穆緋歌的胸口之中。
沒關(guān)系,你會明白的……
這顆心,它會一一告訴你……
今天的天氣真的很好,他似乎看到了光,冥夜的頭無力地垂在她的肩上,他雙眼已無力睜開卻靜靜地想到。
“不要恨我?!?p> 穆緋歌支撐著他龐大的身軀,感覺到耳邊的氣息已無所無比,隨后一句若有若無的帶著淡淡祈求的話語傳來后便徹底消失,她一震,雙手正要去扳身上的人時(shí),混沌之心傳來一陣激烈的動蕩,直達(dá)全身上下每個(gè)細(xì)胞,原來她要尋找的暗源靈就在冥夜的身上,可為什么他要用這樣慘烈的方式給我呢?不等她細(xì)想,接著她的腦子不受控制地鉆入了一些東西,如海潮向她打來,巨大的浪花翻涌著,而每一朵浪花激起便是一個(gè)清晰的畫面,她心神一蕩,直到此時(shí),她那些曾經(jīng)光怪陸離的夢才被拼接成形,徹底喚醒。
原來她所做的那些夢都是來自冥夜的記憶。
她也終于明白了過來,為什么冥夜非要她繼承他的一切。
他們早在二十年前就被栓在了一起啊。整整二十年,她做了二十年的夢,那都是冥夜的記憶,她一醒來的同時(shí),就意味著這一天的到來。
她和冥夜之間,只能留存著一個(gè)。而最后,竟是以她什么都不知道的方式就做出了選擇。
不,是冥夜自己做出的選擇。
“木木……”
穆緋歌渾渾噩噩,正不知所措時(shí),聽此聲音渾身一頓,有人在叫她。
放空的血紅雙眼終于找到了一絲焦距,她看著一臉風(fēng)塵仆仆的湚靈終于從記憶的海浪中抽身回神。
“你終于來了。”看著這一張想念過千萬次的臉,穆緋歌本以為此刻她的心是痛的,是酸楚的,然而什么滋味都感覺不到。
她下意識地去摸心口,卻摸到一手黏膩。
她這才恍然驚醒。
她急切地伸出手想要抱住懷里的人驗(yàn)證他是否還在,然而一用力,卻只摟緊了一件空空如也的喜服。
“他人呢?”她慌了,下意識抬頭急切向湚靈求證。
湚靈神色一變,捏緊了拳頭,不帶一絲感情道,“早已灰飛煙滅。”
這句話如同咒語,穆緋歌聽聞?lì)D時(shí)安靜了下來。
是啊,灰飛煙滅,不復(fù)存在。
都是為了她。
湚靈在聽到穆緋歌要成婚的消息時(shí)立馬拋下了一切不顧一切地趕來,他當(dāng)時(shí)在天野無常的門外已做了一個(gè)月的絕世之客,然而一個(gè)月后,驟然驚聞此時(shí)消息,他胸中有怒火更有千言萬語卻在看見如今的穆緋歌時(shí)統(tǒng)統(tǒng)熄滅。
他不知道該怎么形容此刻他眼中的木木,沉靜,平息,仿佛閱過千帆又如同冷凍了千年。
波瀾不驚,無聲無息。
湚靈仿佛看到了完全陌生的一個(gè)人,她的靈魂仿佛被抽走了又仿佛換了個(gè)靈魂,眼前的木木,冰冷的像個(gè)死湖全身上下仿佛被打下了烙印一般,生人勿近。
看著這樣的穆緋歌,湚靈一瞬間心如刀絞,無與言語,“木木,你怎么……”會變成這樣……我只是失去你了一個(gè)月,怎么好似是一生……
湚靈即便心有千言萬語此刻不敢用言語去刺激她,因?yàn)樗ε?,他有預(yù)感,他要被木木扔下了……
然而坐在地上的穆緋歌一動不動,手里抱緊了那件被遺留下的黑紅喜服??諝馕⒛?,一陣輕風(fēng)吹過帶起一聲輕嘯打破了沉靜,此時(shí)穆緋歌卻平靜地開口了,“阿靈,你知道嗎?我愛你?!?p> 湚靈渾身一震,接著喉頭微哽,胸口仿佛被重重?fù)袅艘蝗?。無法想象曾經(jīng)叱咤大陸那般高高在上之人只因短短的一句話就紅了眼睛。
在他曇花一現(xiàn)的生命中,從來沒有出現(xiàn)過一個(gè)字如同這般震撼他的靈魂,要了他的命。他像是徹底從迷霧中走了出來,多年來的折磨和猜忌瞬間消散一空,他從來都是一蠢人,可到底有人將他從深淵中拉了上來。
他這無趣又無聊的一生仿佛就是為了等這句話出現(xiàn)而存在的,否則根本就沒有任何意義。
是啊,就是愛,為什么這么多年他一直都沒找到根源,白白浪費(fèi)了那么多美好的時(shí)光。
我也愛你啊,木木……愛你甚至超越了我的一切……
“木木……”
湚靈此刻滿懷感恩地看著穆緋歌,但此時(shí)刻在穆緋歌的眼里卻沒有了那些生動充滿靈性的色彩,她此時(shí)更像個(gè)局外人,無比平靜地陳訴著一個(gè)甜蜜又酸澀的故事。
“你知道我有多愛你嗎?我生來便孑然一身,世間所有苦難我都嘗過。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相信原來這世間也有屬于我的一份注定,我的存在都只為了遇見你,與你相識,相知,再到相守?!?p> “我也相信你也是愛我的,所以當(dāng)初,我用自己的心去換你的安寧也從未后悔過??晌疫€是后悔了,我此生最后悔的就是一直矜持著沒有對你說出這三個(gè)字來,直到死時(shí)我才明白,愛,本該就沒有遺憾。有了遺憾,愛就會殘缺,殘缺就是道口子,堵不住不甘和怨恨,最后只會變成一條溝壑,我猜不到你的心,你也看不到我的心?!?p> “可即便如此,我依然無悔認(rèn)識你,愛上你。哪怕此刻甚至無窮盡的將來,我知道,我都會一直愛著你?!?p> 穆緋歌終于抬起頭,兩眼直直的看著他,紅色的瞳孔清澈見底,為了讓他瞧見自己真正的內(nèi)心,也為了這最后的告別。
“可是,我和你卻再無可能了。誓言已成,法則為證,從今以后,我都只是暗夜圣君的圣后,是冥夜的妻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