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無為真亦假,有處假亦真
“咳咳!”
安平縣令是個清瘦老者,看上去身體似乎也不怎么樣,時不時就會咳嗽幾聲。
要不是眼下還有正事,孫邈差點又職業(yè)病發(fā)作跑過去看診了。
“堂下何人?”
“大人,鄙人濟世堂大夫?qū)O邈。日前……”
自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陳述了一遍,安平縣令耐著性子聽完,摩挲著下巴上的山羊胡:“這么說,你是懷疑那宋家公子并非自殺,而是被他的好友唐崇德所害?”
“正是?!?p> “嗯……”縣太爺狀似不經(jīng)意的朝楚一瞟了一眼,見她沒什么反應(yīng),又轉(zhuǎn)向唐崇德,“唐崇德,你有什么話說?”
“草民不曾殺人?!?p> “孫邈,你指唐崇德殺人,可有證物呈上堂來?人證何在?”
孫邈將楚一手里的畫卷拿過來:“這是宋彥臥房的畫卷,而這畫卷之上卻留有一個血指印,是不是此人的一比便知。
“宋公子生前一直放在臥房的中舉錦旗也已消失不見,鄙人懷疑正是此人行兇后翻找盜竊錦旗時,不慎留下的血印?!?p> 萬幸,這枚指印看上去清晰無比。
縣令拿到呈上去的畫卷仔細查看指印之后,吩咐左右:“來啊,與我取這唐崇德十指指印。”
自有衙役拿紙讓唐崇德分別摁了十個指頭的指印。
而后交給一旁的縣丞,縣丞瞇縫著眼仔細比對過后,對縣太爺點了點頭:“這指印確屬唐崇德右手拇指印下?!?p> 啪!
縣令一拍驚堂木:“好你個唐崇德,殺人行兇,證據(jù)確鑿,你還有何話說?”
“我與壽昌交情甚篤,這指印許是平日里不慎留下。”
“呵呵?!笨h太爺怒極反笑,“你當本縣是三歲小兒不成?來啊,派人去他家搜那錦旗,順便調(diào)取他家與宋府所在兩坊的出入名錄!本縣今日定讓你死得心服口服……咳咳咳?!?p> 孫邈本覺得以這唐崇德謹慎的作風,錦旗定然藏的隱秘,恐怕要等很久。
沒想到捕快們約莫一炷香的時間就回來了。
期間宋老夫人也過來了,以被害者母親的身份特許旁聽。
“大人,此確為宋彥中舉錦旗,在唐崇德家中床下搜得?!?p> “哼,唐崇德,事到如今你可不要告訴本縣此乃巧合,以免受那皮肉之苦?!笨h令冷笑道。
唐崇德嘆了口氣:“草民認罪,的確是我殺了壽昌?!?p> 宋老夫人聞言瞪大了眼睛,站起來顫巍巍的指著他:“你!崇德……我們?nèi)易詥栆幌虼悴槐?,你為何要殺我兒!?p> 說這一句話便喘個不停,一旁的丫鬟忙幫老太太順氣。
“冤……慘……!”
忽然一把沙啞陰沉的聲音出現(xiàn)在堂上,似乎也是從宋老夫人那邊發(fā)出。
“何人喊冤?”縣令發(fā)問,那聲音卻停了,聽上去也不像宋老夫人和丫鬟的聲音。
縣太爺覺得可能是自己聽錯了,最近身體越來越差,好在已經(jīng)有了獲救的辦法。
孫邈和宋夫人卻心知肚明,這是那自稱虎頭的人面瘡喊的。
宋老夫人怕人面瘡再有異動,便稱激動過后身體不適,由丫鬟扶著回府休息了。
“唐崇德,宋家公子與你一向交好,你究竟為何行兇殺人,還不從實招來!”
哪知道都已經(jīng)認罪的唐崇德脖子一梗,叩首道:“草民……不能說?!?p> 啪!
縣令氣急:“一再藐視本縣,你當真好大的狗膽,來啊!先重責二十杖,再來問他,”
手持水火棍的衙役出列,將他踹倒,兩人掄圓了就照他屁股上招呼。
本來看電視上動輒五十一百大板的孫邈,還覺得二十杖是不是少點。
結(jié)果再看被打完的那位,已經(jīng)屁股開花、鮮血外滲了。
“本縣問你,你說是不說?”
唐崇德抬眼瞥了縣令一眼,一言不發(fā)的低下頭去。
孫邈心中詫異,這哥們腦子有病吧,都已經(jīng)認罪了,還有什么不能說的?
你就直接說是情殺不就結(jié)了?莫非事到如今還不好意思了?
“好!好好!今日倒要讓你瞧瞧……”
縣令正要發(fā)狠上大刑,忽然又有一捕快回來,手中還拿著一卷厚厚的無名書冊。
將書冊呈上堂去,又對縣令耳語幾句之后,縣太爺皺著眉翻閱起了這卷書冊。
一開始越看眉頭皺的越深,到后來卻似乎滿是無奈。
也不知上面寫了什么。
半晌,看完全部內(nèi)容的縣令合上書卷吐了一口濁氣:“唐崇德蓄意殺人,罪無可赦。依大安律判斬立決,暫收入死牢看押,明日午后行刑。退堂!”
連珠炮一般說完之后,也不給眾人反應(yīng)時間,便搖頭走了,嘴里似乎還嘟囔著“荒唐、荒唐”。
孫邈等人都懵了。
唐崇德表情復雜,似痛苦、又似解脫。
被衙役壓下去的時候,看背影忍不住在聳肩,卻沒有哭出聲來。
等縣丞看完書冊后,拿著它走了下來,嘆口氣道:“你們也看看吧。”
孫邈接過,和楚一翻看起來。
這書冊卻是一本厚厚的日記。
時間從三年前便開始了。
“今日在書院,壽昌又竊了我的文章,先生和同窗都大加贊賞。我沒了文章反被先生訓斥,同窗譏笑。不過平日里壽昌也時常接濟于我,此等小事,便也算了罷?!?p> “今日壽昌不知和霜兒說了什么,霜兒始終愁眉不展,我問她,她也只是哭。不知我能不能做些什么?!?p> “宋家向霜兒她爹提親了,她爹同意了。我不怪她,也不怪她家,是我自己沒本事?!边@頁紙褶皺比較多,上面還有水漬,字體也比較怪異,似乎寫的時候手在抖。
“我知道我不能再這么下去了,可是若想翻身,便只有考取功名這一條路。若想考取功名,便要把精力集中在讀書上。我離不開壽昌的接濟……沒關(guān)系,就快到科舉的日子了,我還可以忍。我一定能撐得住。”
“壽昌同意帶我同他一起去參加鄉(xiāng)試,看來他心里還是念著兄弟情誼的?!?p> “不可能!那明明是我寫的政論!為什么卻是他宋彥的名字,為什么?!”
還有很多,基本都是差不多的內(nèi)容,唐崇德每天都在忍受宋彥對他的支配、壓制,每天都活在陰影之中,而唯一的發(fā)泄,便是將這些寫下來。
因為他想翻身、想科舉,窮困的家庭支撐不起他的理想,他離不開宋彥。
雖說窮文富武,可讀書便要脫產(chǎn),脫產(chǎn)錢從哪里來?可見窮文,也不能窮的太過。
而最近的日記,又添了新的內(nèi)容。
“霜兒最近日日以淚洗面,今天終于和我說了實情。他宋彥家有嬌妻,居然還留連風月之所,有家不回?!我一定要去與他理論?!?p> “他已經(jīng)瘋了,他已經(jīng)被那狐媚子迷得失了心智。為了霜兒,也為了我自己,或許我該做些什么了?!?p> 而最后一頁的日記只有一行字:“這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p> 看完之后,孫邈只覺得頭皮發(fā)麻,心里有什么東西堵得慌。
難道這唐崇德,寧肯吃那二十板子都不肯說出殺人的原因,是想在宋彥死后還要保全他的聲譽?!
不想宋彥的老父老母,因為兒子太過丑陋的真實一面而大受打擊?
即使是他一直來被如此對待的情況下?
難道說,這才是那個殺人兇手——殺人時都面不改色的冷酷書生的真實一面嗎?
孫邈不禁懷疑起了自己在回天返日時,對唐崇德留下的第一印象。
是自己錯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