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靜謐之夜
吳黎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了王婆婆的小房子，它匍匐在松林之中，樸素的草藥氣息撲面而來，看樣子很是幽靜、安逸。
不過暫時他也沒有興趣去看看屋內(nèi)，而且吳黎總覺得哪怕得到了屋子主人的同意，在她不在時獨自進(jìn)入別人的家也是很不禮貌的事。
“等王婆婆回來再去拜訪她吧?！?p> ……
再次行進(jìn)了不少距離，腳下的路面越來越陡，路線也開始拐來拐去。剛開始吳黎還想著要抄近路，但走了一會后看了看被打濕的褲子，嗯，還是路面好走一些。
松林外，放眼望去盡是草地和苔蘚的世界：前面已經(jīng)沒有樹木的存在了。
從這里，吳黎能清晰地看見林夕峰的山腳。苔蘚層層疊疊，從遠(yuǎn)處看去勾勒出了山體的形狀，給光禿禿的山壁披上了一層薄薄的生機(jī)。
冬天時，這里的苔蘚顏色會更偏于黃色，當(dāng)然更多的時候是被一層薄薄的白雪覆蓋。而現(xiàn)在正值夏日的雨季，擁有了充足水分的苔蘚們顯示出了碧綠的生機(jī)。
這景色很XZ、很北歐。
要是自己住在這里……
吳黎趕快打斷了內(nèi)心的想法，他覺得要是自己在多想一秒說不定就說服了自己呢？他可不能止步于此。
當(dāng)然，把這個地方作為一個養(yǎng)老的考慮還是不錯的。
如今的高度已經(jīng)達(dá)到了四千米上下，巨大的云團(tuán)從苔蘚上蹭過，整個景象充斥著簡潔而夢幻的美感。
除了遠(yuǎn)處的山腳外，一個小小的瀑布從一個斷層上流下，在風(fēng)的作用下泛起陣陣水霧。
雖然已經(jīng)在視線內(nèi)，但距離可不短。花費了將近一個小時，吳黎終于慢慢走近：瀑布下是一個小小的湖，也許叫大水坑更合適。他看見那清澈的水里布滿了黑色的鵝卵石，被風(fēng)吹散的小小水珠傾灑在水面，看著就像一團(tuán)團(tuán)移動的霧面玻璃。
吳黎看了看手上的地圖：這里就是手冊記錄的一號營地了。
這很好辨認(rèn)：因為在這湖的旁邊，一個黑色的小房子佇立在那。
小房子全身由黑色的鵝卵石堆成，竟是嚴(yán)絲合縫地堆在那里，有的石塊上已經(jīng)長出了地衣，也不知道歷經(jīng)了多少歲月。營地還能存在，這倒是吳黎沒想過的。
其實與其說是小房子，倒不如說是一個簡易的半圓形帳篷，它的口子向著湖面開著，感覺很是隨性，充滿了前世休閑的風(fēng)格。
“嗯……這就是‘小石頭’的能力嗎？果然是魂師。”
吳黎的手放在石屋上靜靜感受，他發(fā)現(xiàn)這些石子果然有一定的魂力殘留。在吳黎的感知中，這種魂力有著極強的惰性與排斥性，給人的感覺就像是現(xiàn)實中的固體物質(zhì)，穩(wěn)定而堅固。
“小石子”的武魂必定與土地、石塊有關(guān)，這就是魂力的屬性嗎？
又對比著感受了一下自己的魂力：機(jī)械的、緩慢的、沒有性格。吳黎很是摸不著頭腦：自己這武魂究竟是什么？魂力感知上來竟是如此……純粹。
吳黎醞釀了半天，最后只能用“純粹”來形容，要是低情商一點也可以叫“平庸”。
罷了，今天就在這里休息。
看著已經(jīng)接近地平線的太陽，吳黎咋舌：這時間花費比預(yù)計的還要多得多??！
他再目測了一下到達(dá)山腳的距離，覺得自己沒必要再往上，萬一天黑還沒到二號營地那可就難受了。
小湖里什么魚都沒有，到了這個高度，生命禁區(qū)也越來越近，湖里就是細(xì)菌也比下面少多了，這也是為什么湖水會看著如此干凈的原因之一。
幸好吳黎很有預(yù)見性地從松林撿了一些柴火，不然面對這什么都沒有的地方，他只能折返回去了。炊煙裊裊，陪伴吳黎的只有黑色鵝卵石、苔蘚和白云。
……
“咚！咚！”
鐵門沉重的聲響擴(kuò)散開來，驚起了老樹上烏鴉的剪影。
“誰啊——咳咳咳！哦，王淑蘭，你來了?！?p> 老約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為她倒了一杯白開水。王醫(yī)生微微點頭，眉頭卻一直皺著。
“不用了。好了……先躺到床上去吧?！?p> 臥室內(nèi)，老約翰像是一個刺猬，幾十個銀針正插在他的背上。王醫(yī)生挽起手臂，用手從銀針根部一彈，有些發(fā)黑的血珠緩緩浮現(xiàn)。
她的臉色更差了，手竟是停在了半空。
“好了，舒蘭，告訴我，我還有多久？”
老約翰的聲音聽著很是冷靜，似乎完全沒有什么情緒。
“……兩年。”
“兩年么？……”
聽到這話，老約翰的眼神也不禁有些暗淡，早在他入這行時就知道會有這么一天?？粗潇o異常的他，王醫(yī)生的臉色卻更為難看了，但是她很快恢復(fù)了過來。
“老東西……你就真是個不折不扣的傻瓜。我真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就沒想過你就不配嗎？”
老約翰沒想到她會突然聊起這個。他沉默了，看著前方的墻壁，眼神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都到這一步了……你就不能告訴我，當(dāng)年在林夕峰上……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淑蘭，我知道你對我的感情。我對不住你，我辜負(fù)了你，但是……我倆都老了?！?p> “是啊，等你沒等到卻先等到老了。”
王醫(yī)生嘆了口氣，卻是也不再糾纏。
“話說……那個小子，吳黎，你是對他有什么想法嗎？我看你非常重視他?！?p> “我？非常重視他？……就是我有這個心，也沒有這個能力了?！?p> 王醫(yī)生看著老約翰落寞的樣子，也再說不出一句話。也是，糾纏又有什么用呢？他們都老了，無聲無息間老了。
“我必須承認(rèn)，前些日子我對他充滿了幻想……我總抱有幻想?！?p> “我很同意這點，也許你不該……”
“我想讓他做太多事了，繼承我的手藝、上山去尋她，或者為我報仇……但后來我漸漸明白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每個人也有每個人的曲折，也對，有什么事能是輕松的嗎？我不過是心有不甘罷了，但我不能耽誤了人家……對我這樣的人來說，能夠遇見吳黎這樣的孩子，能作為他鍛造的老師，就已經(jīng)足以令人知足的了，還有什么指望的呢？”
老約翰像是打開了話匣子，也不管對方的話自顧自向著王醫(yī)生傾訴起來：“我不過是他生命中的一個過客罷了，有什么資本讓我令他去完成我的念想呢？我真是被希望沖昏了頭腦……這一生就沒有什么事如意過，也許藍(lán)河谷村就是我的宿命?！?p> 他閉上了眼睛，頭更低了，樣子前所未有得頹廢：“我想你是對的，我不配?！?p> “……我想我更喜歡你自信的樣子?！?p> 拔下了老約翰身上的銀針，王醫(yī)生嘆氣道。
“是啊，但我也為它付出了代價?！?p> 兩人都默契地閉上了嘴。
天色已晚，王醫(yī)生給老約翰燒了藥，便再次留宿一晚。她想著要是在年輕幾十歲那該多好，但垂暮之年的兩人已經(jīng)擦不出什么火花了。
今兒的夜靜悄悄的，蟲鳴似乎都降低了嗓音，似乎在哭訴著相似的命運。如同搖籃曲一般，陣陣蟲鳴一浪接著一浪，一聲接著一聲。
老約翰知道，藍(lán)河谷村一代代人們無不如此等待命運的終焉，帶著悔恨，帶著不甘。深夜的夢囈中，總能聽到大人們模模糊糊間似是想要訓(xùn)斥孩子，就像想要訓(xùn)斥年輕的自己?？謶肿屗麄兞粝?，他們又帶著恐懼離開。
所有在這里的人都會靜靜離去，而他們的共同點，要他們自己形容的話，也許多半只會是兩個字：“平庸”。
留在山谷里的人大多都是自己選擇的，開始時也許覺得沒什么，但是當(dāng)他們反悔時，他們的勇氣也被帶走了。山谷困住了他們的命運，而命運加給他們的，他們只能默默承受，山谷就是他們的世界，就是他們的一切。
藍(lán)河谷從未流動，流動的只有河水，只有時間。
這是自己想要的嗎？也許不是，但是這么多年過去了，他自知自己還是沒能走出來。也許這就是對自己莽撞的懲罰吧？迷迷糊糊間腦內(nèi)閃過一絲念頭，老約翰沉沉地睡著了。
臥室外，老約翰的鼾聲傳來。王淑蘭卻怎么也睡不著，她覺得老約翰在騙他，也許這人從未放下，就像自己從未放下一般。
“林夕峰……吳黎……唉，罷了，也是一個不錯的孩子，也許我該幫幫他?？上彩莻€魂師，可憐的老約翰，真是造孽啊……”
如今的王淑蘭已經(jīng)沒有了當(dāng)時的抱怨，走過了一生后，面對死亡這面墻壁，她總算學(xué)會了愛的真諦——成全。
“你就是個犟骨頭……”她仍回想著老約翰睡覺前最后的話。
“哼，烏鴉笑豬黑的老頭子?！?p> 歌聲依舊唱著，人們卻來了又去，去了又來。
晴朗的月夜，有一人為村外之人送去了祝福。
靜謐的夜晚，有兩人輾轉(zhuǎn)反側(cè)遲遲未能入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