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陽去年遭遇了蝗災,現(xiàn)在還沒緩過來,你且去那里任知縣。大戶官吏皆可殺,我為你撐腰。只需讓百姓把這口氣給我吊住了,拖到秋收。我沒多少銀子,先支你兩萬兩,從附近州縣買些糧食吧,雖然杯水車薪,但亦是我能做之事?!?p> 趙宣鄭重行禮,直到此時他才確認這位董大人并不像傳聞那樣飛揚跋扈,那樣蠻橫無理,乃是真正有顆憐憫仁善之心。
想到這里趙宣拿起了紙筆,一揮而就,董亮湊近一看,儼然是蘇克薩哈寫給吳三桂密謀的信。
“國蕃為何改變主意了?”
國蕃乃是趙宣的字,出自詩經(jīng)《大雅·蕩之什》“四國于蕃,四方于宣”意思是以藩國為屏障,做天下的墻垣。
趙宣答道:“大人拳拳愛民之心,卑職認為大人此番自有思量,故而從之?!?p> 董亮哈哈一下,拿著這封書信,卻是當面將它撕掉。
趙宣不解:“大人為何這樣做?”
“此一時彼一時,既然準備以國士用你,自然不會讓你行險!”
趙宣一片感動:“小人才德淺薄,大人何至于抬愛至此?!?p> 董亮罷手:“你既知我心,有一二精通臨摹之人,可告訴我?!?p> 趙宣沉聲道:“通州有一人,精通此道,不過其人是前朝遺民?!?p> “遺民正好,他不知我跟腳,必然以為此信能禍亂我大清,他何苦不從?”
趙宣一想便明白董亮說的對,于是順勢就寫了一封介紹信,交代具體地址和長相后便告辭了。
通州屬于順天府,離這里并不遠,此去只有二十多公里,京畿地區(qū),道路方便,騎馬急奔,半個時辰便可到。
蘇克薩哈一案到現(xiàn)在仍然沒有完美的解決方法,董亮也想出去透透氣,會一會此人,看能不能在途中得到靈感,徹底解決此事。
百騎之隊,浩浩湯湯從東便門出去,卻在京師與通州的州界停了下來。
董亮站在州界,看著眼前的景象。
明明是中午,他卻感受到了這輩子最寒冷的氣候。
州界上,一處臨時營帳中,不斷有清兵騎馬沖出,十人組成了一小隊??v馬張弓,捕殺逃亡的人。
董亮遠遠望著,看到這些人殺完即走,然后下一支人馬見到還有活動的人便上前補刀。
董亮瞇著眼,將一旁的呈祥嚇了一跳。經(jīng)過這兩天的觀察,他已經(jīng)知道董亮瞇著眼睛意味著什么。
“進營!”
前鋒羅克鐸一馬當先,拿出了粘桿處的腰牌后,守衛(wèi)不敢阻攔,董亮徑直去了主帥營帳。
此處的主帥乃是順天府的守備,王匡義。見董亮神色有些不善,又從前鋒羅克鐸哪里知道此人就是粘桿處的管事大臣董亮。
面對這位傳聞之中喜怒無常的主,王匡義小心應承道:“大人蒞臨此處,不知有何指教?”
董亮黑著臉,指了指外面奔騰的兵丁,問道:“你們這是在做什么?”
王匡義聽到董亮問這事,神色頓時就放松下來了:“稟大人,卑職正例行組織撲殺流民。”
董亮聽到“例行”二字,知道這是正常公事,心中雖然有些猜想,但心中的怒火卻并沒有減輕多少。
“這些人為何不給口飯,讓他們?nèi)プ隹嘁郏坷速M箭矢做什么?”
王匡義無奈道:“大人,沒有這么多糧食?。 ?p> 董亮的怒火終于忍不住了:“我之前在遠處看了一下,不過幾十人。連這點口糧都沒有?你在誆我?”
面對兇名赫赫的董亮的質(zhì)問,王匡義腿嚇得一軟,半跪在地解釋道:“大人,若不是順天府例行撲殺流民,何至于這有這么點人來!這撲殺流民非是卑職擅作主張。而是歷朝歷代的成列!這些流民也多是心術不正之輩!聽口音多是從山西逃災過來的,不去河南,不去陜西,非要跑到京師做什么!”
聽到“歷朝歷代”董亮的怒火消散大半,繼而是一股徹底的無力感。
王匡義見董亮神色松下來了,知道這位大人不是故意找茬,只是不清楚其中原委,只是出于一片善心因而責備于他,想到這里王匡義耐心的解釋道:“大人您想想,京師首善之地,要是允許流民入京,怕不過月余,就有流民數(shù)十萬流民聞風而來,一遇天災人禍,只怕天下受災之人都會往京師跑,漕運本就吃力,如此下來,不僅流民得不到救助,連京師也怕有危險??!陜西、河南、山東之地大城雖然也會定期撲殺流民,但鄉(xiāng)野之間并無阻攔。就像水一樣,你往一處擠便是水災,你要是從周四漫開,那便沒有多大危害。”
聽到這些,董亮心里異常難受,無力的說道:“你起來吧!”
王匡義起身見禮,繼續(xù)說道:“幸好還是初春,去年的流民大半都熬不過冬天死了,尸體處理起來也不麻煩,要是夏秋之際,會麻煩的多,水、旱、蝗基本都發(fā)生在那時,稍有不注意便是大禍,尸體也不像現(xiàn)在可以等個幾日再處理?!?p> “不要說了!”董亮制止了王匡義說話。
“我家里缺奴婢,你這兩天就不要殺了,留在此地,我會定期來領人?!彪m然杯水車薪,但董亮也不可能裝作沒看見,從懷里掏出一萬兩遞給了羅克鐸。
短短不過半日,三萬兩銀子就沒了,并且這些銀子從程序上說是內(nèi)務府撥給粘桿處辦公的,董亮并不能隨意處理。
董亮吩咐羅克鐸道:“你找兩名兄弟留在這里,協(xié)助這位將軍,這錢你用來買些糧食?!彼姆愿离m然逾矩,不合制度,但王匡義也不敢多嘴。
接著董亮又掏出了一千兩遞給了王匡義:“你知道我是誰嗎?”
王匡義單膝跪地:“卑職知道,卑職只管把人帶到這里,大人不必賞賜。”
“拿著吧,我給你好處,你不能拒絕?!倍翀猿值?,這世上沒有光做事,不給好處的道理。
王匡義看著銀票,猶豫再三說道:“大人一片仁心,小人佩服。只是卑職害怕這流民之中有逃人或者奸細?!?p> “這天下沒有誰有膽子朝我要逃人,至于奸細,我粘桿處只會鑒別?!倍吝@話說的雖然大氣。
但在清國真正的權勢排名中,敢找他要逃人的還是有的,而起還不少,比如岳樂,比如那些鐵帽·子王。
這種場合沒人敢戳破這個牛皮,非但沒人戳破,反而隱隱有些敬佩。
王匡義嘆道,吩咐左右:“去把那些婦孺帶進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