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城外的對峙還在繼續(xù)。
座山雕楊山手拿鐵槍，在北城門外立起大旗，大馬金刀地坐在熊皮大凳之上。
身邊雖然都是他的親信，但在他緘默不語時，整支隊伍誰也不敢出聲。
數(shù)百人的散漫匪寇，此刻如同一只令行禁止的精銳之兵，站在原地動也不動。
就連那些馬兒，都受這股氣勢的影響，個個低下頭去，不敢嘶鳴。
楊山隔著千米之遠(yuǎn)，緊盯著城頭上的動靜，在心里算了算這幾日所需的糧草，忽然站起身來，喚過身旁的二當(dāng)家，開口問道：
“老二，胡彪他們走了多長時間了？”
“回大當(dāng)家的，老三去了快有半個時辰了。”
“半個時辰......我看城里有動靜，弟兄們也差不多歇息好了，你親自去催催他，等他把糧草帶回來，咱們就走，再等下去怕是要有壞事?！?p> 楊山最是清楚手下這幫人的脾性，只要自己不在身邊看著，誰也管不住他們尋歡取樂。
數(shù)百人的隊伍，全靠他一個人壓著。
但這邊局勢有變，情況緊迫，已經(jīng)容不得他們在鄉(xiāng)野里撒歡了。
等二當(dāng)家走后，楊山也沒繼續(xù)坐下，身子如青松盤根般釘在大旗之下，拎著四十斤的水磨鑌鐵大槍，雙眼死死盯著城墻。
“大...大大大...大當(dāng)家的！”
剛剛被他派走的老二，還沒走多遠(yuǎn)，就急忙慌地返了回來。
神色驚慌，口齒不清。
“真...真真....有...有...真有神仙！”
此話一出，周圍的匪寇皆是嘩然。
本來他們之中，就有很多人不愿意來太恒山這邊打秋風(fēng)。
只是迫于官府的層層圍困，和大當(dāng)家的威信，才孤注一擲，咬著牙往這邊沖。
現(xiàn)在聽到往日里最牢靠，最沉穩(wěn)的二當(dāng)家，都如此慌張，直接舍下差事跑了回來，一個個瞬間就想起了那些有關(guān)太恒山的各種傳說，臉都嚇得煞白。
即使是座山雕的威嚴(yán)，在這種情況下也不太好使了。
數(shù)百匪寇一下子炸了窩，紛紛私語起來：
“咱們快走吧，真有神仙下山了，現(xiàn)在跑也不知來不來得及......”
“俺就說，不該來這太恒山的，你看看，真就讓咱們碰上神仙了，你說這可咋辦？”
“讓大當(dāng)家的領(lǐng)咱們跑吧，還想什么呢？神仙來了咱全得死！”
“跑？往哪跑？后面是官府追兵，前面是飛天遁地的神仙，你能跑得過哪個？他奶奶的，怎么惡事都讓咱們弟兄給遇上了?！?p> “往日受苦的時候不見有神仙，現(xiàn)在我剛剛落草為寇，怎么就來神仙了？這特么什么世道，怎的偏我作惡的時候，神仙才有個眼？”
“............”
他們一路壞事做盡，燒殺劫掠人人有份，誰個不怕神仙？
幾百號人叫嚷起來，便是楊山也管束不住，只能先任由讓他們吵上一會兒。
待議論聲慢慢平息了些，他才抓起槍頭，把槍尾往地上重重一砸，震聲道：
“神仙?哪兒有他媽的狗屁神仙，弟兄們遭受官府欺壓之時，也不見有人來管，如今咱們不過是想尋個庇身之所，找口飯吃，怎么就有神仙來管了？
“真要是神仙來了，也是去殺城里那些吃人無數(shù)的貪官污吏，輪不到我們這群只求活命的苦漢子身上?！?p> 眾人精神一振，心里再沒了擔(dān)憂。
想起這不公的世道，個個都恨得咬牙切齒，被這番話激起了血性。
楊山說完后，又扶起那親信，攙扶著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柔聲問道：
“你且把話細(xì)細(xì)說來，原原本本地和弟兄們講清楚，路上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兒？”
“是......是個道士打扮的男子，手上拿了個怎么也流不干的酒葫蘆，在路邊灑酒成冰，我急著報信，駕著馬踩在了那冰上，馬匹立時就倒地不起，渾身抽搐......”
二當(dāng)家顯得害怕極了，像是在回憶著極可怕的事情。
咽了兩下唾沫后，才手腳發(fā)軟地接著說道：
“我...我摔下馬來，身上也滾到了些冰珠，渾身又癢又疼，就和下了十八層地獄一樣，我本想要砍下自己的腦袋，好逃過那般折磨，但是那道士過來拍了拍我，解開了這仙術(shù)，命我回來給大當(dāng)家的捎個信兒......”
二當(dāng)家這番言語之中，對那道人敬畏至極，已是不把自己當(dāng)成張山的手下，全然一副聽從神仙調(diào)遣的忠心模樣。
這話，眾人都聽了個真切，之前好不容易提起的血性，又被這泥人兒一般軟的二當(dāng)家給說散了。
楊山面不變色，冷聲喝問：
“他說了什么？”
“他說，胡彪等人既已死絕，此番便只誅首惡，若您單槍匹馬地前去林中自首，就能免了我們數(shù)百弟兄們的死罪！”
說完便五體投地，朝著楊山跪下，用頭狠狠砸地。
直到把額頭的森森白骨都磕出來后，才哭著對楊山說：
“大哥，不是小的我不忠心，故意來此惑亂人心，讓兄弟們和大哥分間離心。只是那神仙手段，我等實在無法抗拒。我本欲在半道便殺了自己，可又著實害怕死后還要被那神仙拘了魂去，或是去地府里再受折磨。
“若能茍得性命，我必當(dāng)生生世世供奉大哥牌位，只求大哥別怪小弟?！?p> 楊山抬頭，環(huán)視了周圍的眾多弟兄，發(fā)現(xiàn)他們皆是如此模樣，含淚看著自己，眼里滿是對自己的慚愧與不舍之情。
但他被譽(yù)為眼力超凡的座山雕，又怎會只是看得遠(yuǎn)。
只一眼就看穿了這群廢物惜身忘義，外厲內(nèi)荏的本心。
他這些兄弟的淚花下面，不知包藏著多少的慶幸與竊喜，一個個眼珠直轉(zhuǎn)，只等著說些場面話，好趕他去赴死。
見自己在威虎眾中的人心徹底消散，楊山也沒了與他們爭辯的打算，直接用槍挑起大凳之上的熊皮，裹在自己身上。
看也不看眾人一眼，便轉(zhuǎn)身離去，走去山林。
讓他的這群“好兄弟”們，胸口一憋，把即將脫口而出的逼宮之言，全都噎死在了各自的嗓眼。
他獨自向北走去，連匹馬也不帶，只留下了如熊般威武的身影，和幾聲狂言：
“眾兄弟稍等片刻，待我捅死這妖言惑眾，不分是非的毛神之后，再與諸位分說?！?p> 待他一走，威虎眾頓時大亂。
眾人心思紛雜，卻誰也不肯服誰，鬧成了一團(t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