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8章 我饒了你
徐橫舟接回?zé)煟[眼輕緩地吸了口,享受地側(cè)身夾著煙指窗外廠廣場,指點江山的興致來了:
“這個420這個廠子,他整個就是——”
他“嘖”地一聲,看著窗外廣場南邊角立著的籃球架,脫口而出一個形容詞:
“比較大!”
想了想,又補充了兩個字:
“完整?!?p> 再一想。
徐橫舟單手夾著煙,張開巴掌,虛探窗沿的方向,畫了一個弧:
“它相對來說就像一個獨立的,啊,這么個世界。”
這么一說,感覺更抽象了。
他試圖給這個獨立的世界填補上一些具象化的東西。
比如說他本人。
“你比如說我吧?!?p> 他把自己的生平想一想。
突然發(fā)現(xiàn)挺多可說的。
“我從這個幼兒園、小學(xué)、初中、高中——”
徐橫舟露出個自己都被驚著了的表情,越說越來勁,右手上下比劃給自己加節(jié)奏一時不察被整節(jié)掉落的煙灰燙了下。
他嘶地一聲,回憶涌現(xiàn)得更多了,接著講述:
“我這都是在廠子里的這個子弟學(xué)校里頭上的學(xué)?!?p> “呃,就上完了?!?p> “這所有廠子里的小孩都這樣?!?p> 說完,他自我肯定地點了點頭。
并且開始舉出更多的例證:
“像這個,電影院,游泳池,啊,夏天,夏天我們廠子還自己生產(chǎn)汽水呢!”
他對自己從小生活到大的廠子,無疑是充滿自豪感的。
別看現(xiàn)在好像是一個要被轉(zhuǎn)讓了的廠子,可他們廠子也是很先進的,里面很多場置一般人家根本就看不著。
徐橫舟夾著煙蹭了蹭發(fā)干的嘴唇:“咱們那時候可是家家戶戶拿著暖瓶去打汽水,打了就喝!”
廠子里產(chǎn)的汽水,比外頭的好喝一百倍。
重點是不要錢,隨便裝。
“欸,這個是正經(jīng)上報過的工人福利,咱們可沒有撈國家一分錢啊?!?p> 徐橫舟的神情帶著一絲不自知的得意:“所以說啊,這個廠子它牛,還是它的道理的哈。”
他仿佛想到了更能夠證明廠子很牛的一個大家的共識:
“不只是我,就,我們大家都認為這個廠子啊,就是這個420廠啊,和咱們腳底下呆在這個城市哈,沒有什么關(guān)系,它們都是獨立的。”
都是獨立的,那說明它背后有足夠的這個支撐??!
那自然是牛??!
他失笑:“我們就是覺得啊,實際上它這個,也不用和地方上發(fā)生什么聯(lián)系?!?p> 徐橫舟搖頭擺手:“不用,我們就生活的挺好的!啊,是吧?!?p> “這唯一?!彼孟袷峭卣已a了句:“發(fā)生了聯(lián)系的是什么呢?”
徐橫舟說到這,不說了。
他歪著頭,夾煙湊近嘴邊,目光炯炯地看向鏡頭后的導(dǎo)演。
態(tài)度很明顯,對方不接話茬,不捧一下哏,他這后續(xù)的話也就不說了。
這個點又是《二十四城記》原本劇作中沒有的一段。
陳建賓在演這段戲的時候,全程和鏡頭外的導(dǎo)演沒有半點互動。
但徐橫舟就是一回生二回熟,這一次想都不想,自然而然的就覺得這個時候應(yīng)該要問一問鏡頭后面的導(dǎo)演。
導(dǎo)演賈樟軻很驚喜。
他比徐橫舟的感觸要更多。
宋衛(wèi)東這個角色的這一段臺詞說的是,廠子在他們這些廠子弟印象中,與外界聯(lián)系的橋梁是什么。
而徐橫舟透過鏡頭直接向?qū)а萏岢鲞@個問題,而且是一副對方不回答、不回應(yīng)就不罷休的態(tài)度。
正好是通過這種行為將這個問題的答案提前回答了!
賈章軻如徐橫舟所愿,接著話茬問:“發(fā)生了聯(lián)系的是什么?”
徐橫舟一副你一定想不到我這個答案的表情,口吻也拽上天:
“嘿,是打架,?。 ?p> 尾調(diào)無限上揚。
心里莫名美了會兒,他覺得對方必然是會好奇的。
就溯源地解釋:
“就是我們廠啊,所在的這個東郊這塊,解放以前呢,就是一個民風(fēng)特別強悍,就打架斗毆比較多的一個地方。”
“所以吧,當(dāng)時我們就是和地方上的這個小孩兒啊,老是有這個沖突,打來打去。”
“整個這個雙橋的附近都打遍了!”
徐橫舟說激動了,搖搖頭把煙給掐了,攤手:“一般都是我們贏,這沒辦法,我們廠人多啊,我們就是這個廠里的,出去就是一大群。”
他雙手虛虛地圍一個圈,然后小圈變大圈:“他們啊,就比較分散了,分散在這個周圍?!?p> 吸吸鼻子,繼續(xù):
“所以他們就想出一個招,就什么招呢,打這個伏擊、埋伏!就是藏在一個地兒,看我們出去的人少啦,或者是走單啦,就團團圍過來。然后就是那個揍啊,哎呦喂。”
“那怎么辦?我們就反攻唄,反正是今天你打我,我明天我打你?!?p> 說到這兒,他想到自己就經(jīng)歷過這么一場圍攻。
徐橫舟還沒說話呢,雙手在前虛握,先擺出個騎單車的架勢來。
“我記得就有一天中午,我把我爸那個鳳凰二八的單車,趁我爸不在,就那個興奮啊,跨上就騎,騎著騎著騎著唉,我說怎么不對?
好像騎出我們廠的這個勢力范圍了。
我想這可壞了,趕緊騎著往回撤,結(jié)果就來不及了,這一幫小孩兒圍過來,這不就給堵住了。
然后被抓住之后吧,我就記得把我給押過去了。當(dāng)時我想完了呀,這一頓揍是跑不掉了。但是這車我得帶回去啊,不然我爸那還有一頓揍。
我記得當(dāng)時那個孩子頭叫做周超,見到周超的時候我就怕得不行。
尤其是啊,周圍的小孩還都起哄學(xué)電影里面那個什么,我宣布代表人民判你死刑。
結(jié)果啊,就周超我到現(xiàn)在都還印象深刻的是他說的一句話,那句話啊,是——”
徐橫舟回憶到這里,神色有些復(fù)雜。
當(dāng)年不懂的那些東西,幾十年后回想起只字片語,竟然已經(jīng)不是簡簡單單的感觸了。
可以說是感同身受。
有些事情有些人當(dāng)時不覺得,但就是影響了你一輩子。
他想起來自己從書上看到過一句話:
時代的一粒沙,落在個人身上就是一座山。
徐橫舟嘆了口氣:“這周超說呀,我看在今天周總理去世的份上,我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