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初深送走好友孫寧,去大廚房查看暫放在那里的內(nèi)臟,管事問他怎么處理。
“這是普通的內(nèi)臟,還是說有什么問題?”
“都是雞鴨牛羊豬此類家禽家畜的內(nèi)臟,應(yīng)該是從菜市場買的?!鳖D了頓,他又說了一句,“可以用來做菜?!?p> 晏秋申送一大車內(nèi)臟來,當時看他表情,他還以為是剛從活物身上取出,又聽說沒洗過血淋淋的,心里更是犯惡心。
就算得知只是普通的內(nèi)臟,他也不想拿來做菜吃。
“問過父親母親了沒?”
“老爺夫人說,既是禎王世子送來的禮,也只好收著,讓我們想辦法處理?!?p> 扔了肯定不行,要被晏秋申知道,又有借口發(fā)難了。難道真的要吃?可他過不去心里那道坎。
“罷了,先放著吧?!彼萌フ易约颐妹脝枂柨?。
來到浣紗院,見游不至還在妹妹的院子里,不由有些吃味,“游大將軍,天色不早了,難道府里沒有軍務(wù)要處理嗎?”
他雖然人在陌都,邊境駐守的許多要務(wù)還是他拿主意。而且,陛下還命他指導(dǎo)皇城禁衛(wèi)的訓(xùn)練,每天應(yīng)當忙得很才對。
也確實到了該告辭的時候,游不至便順勢提出告辭。易初深對易清溪道:“我送將軍就好,你留在這里?!?p> “好,那我就不送將軍了。”
在禮數(shù)方面,游不至一向隨意,他可以自己出府。此番多半是易初深有話要說,回頭看了一眼易清溪,跟著他出了浣紗院。
易初深沒帶他往府外走,而是去了他的書房。
他簡單問候兩句便直言道:“看來阿溪已經(jīng)把三年前的事告訴你了?”
游不至回答道:“不錯,我都已經(jīng)知曉?!?p> 易初深顯得很憤怒,“晏秋申就是個不可控的瘋子,可笑他身份貴重又深得皇寵,竟不能為阿溪出氣!”
三年前,他便想過要幫自家妹妹報仇,被易清溪勸住。今日晏秋申又來這么一出,他實在忍不了。
不僅在他面前直呼禎王世子的姓名,還大罵他是瘋子。對于他的信任,游不至內(nèi)心有些驚訝。
原來易家人都是這樣的么?因為易清溪很信任他,易初深也就把他當自己人。
隨之而來的,是內(nèi)心越發(fā)沉重。
她講述時,并未詳細敘述那些細節(jié),很多時候就一句話帶過。
可即便只是回憶,就讓她渾身顫抖,臉色發(fā)白,冷汗涔涔,這該是多么令她懼怕的過往。
俗話說,要克服恐懼,必須勇敢面對恐懼,可這根本就是痛苦的折磨而已。
“阿溪她,以前雖然怕蛇,但還沒到那個地步。都是晏秋申這個瘋子,害得她留下了一生的心理陰影。”
“她現(xiàn)在完全看不出怕蛇的跡象,看見了蛇還能一把抓住丟開。可你知道嗎?她內(nèi)心承受著何等的痛苦?”
易初深的嗓音有些輕,微顫的身體表露出了他激烈的情緒,“幾個仆俾,就為了幾個仆俾的性命!她是我們易家的尊貴嫡女啊,僅僅只是幾個仆俾,死了又如何?為什么她就不能多想想自己?你能想象她當時的痛苦和絕望嗎?”
才去一趟荊山寺,無端生了重病。還把那天和她一起的仆俾遣走,換了個干干凈凈,還不許他追責。
她能把爹娘糊弄過去,卻糊弄不過他。
他當即質(zhì)問,“你說看見了蛇有些害怕,那你為什么要把仆俾全部遣走,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你告訴兄長。如果你不想讓人知道,我會保密?!?p> 在他的再三追問下,易清溪才吐出實情,撲到兄長懷里,大哭了一場。
易初深這才知道,罪魁禍首是晏秋申,他怎么敢這么折磨他的妹妹!
游不至眼眶微紅,攥緊的手爆出青筋。他沒有懼怕的事物,永遠也體會不到當時的她有多絕望。
方才的宴會,晏秋申故意來揭她傷疤,她沒有表現(xiàn)出絲毫的懼怕,仿佛沒有半點心理陰影。
可是,真的沒有嗎?
那為什么每次醉酒之后都會哭喊著有蛇?
那是清醒時的極端壓抑,造就了她酒醉時的激烈反彈。
易初深也紅了眼眶,“大婚之期已定,兩家都在準備大婚事宜,此事絕無更改。她以后,要靠你來守護。所以,我現(xiàn)在要拜托你一件事。”
游不至隱約猜到了他的打算,“什么事,殺了晏秋申?”
殺意在易初深眼里凝聚,“不錯,你可做得到?”
若說讓他潛進禎王府刺殺晏秋申,他不是辦不到,但這真的是解決問題的最好方式嗎?
他道:“我可以重傷他,讓他失去行動能力。但是他的命,我現(xiàn)在還能收?!?p> “呵?!币壮跎畎l(fā)出一聲諷笑,“我都忘了,你是鎮(zhèn)國大將軍,做事自然要講究法度。背地害人性命這種事,怎么能去做?更何況,那是王府世子?!?p> 游不至沒有為自己辯解,“你我皆是世家子弟,更是朝廷命官,不是江湖草莽?!?p> 快意恩仇,想殺的人就去殺了,從不考慮會造成什么樣的后果,他們不能這么做。
易初深看著他,怪不得二人能夠互相喜歡,心意相通,古板的想法也如出一轍。
他們四大家族,地位超然,本就擁有隨心所欲的能力。
可有人肆意妄為,傷害他人,他們憑什么就該謹守本心,規(guī)訓(xùn)自我?
這不公平!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個道理他們難道還不懂嗎?!
“游不至,我以為你當初敢放出話來脫離游家,應(yīng)該不是游家那等只會耍嘴皮子的清高之人。原來是我想錯了,果真是清正板直的游家人?!?p> 正如游不至聽不出他是諷刺還是夸獎,易初深自己也不知道內(nèi)心是失望還是贊賞。
“不,有了游少錦那么一位心狠手黑的少家主,游家的清正家風又能保持多久呢?”
游少錦?
游不至和那位少家主有過幾次接觸。但既然他已經(jīng)被選定了少家主,他不想過多評判。
私心里,他已經(jīng)不把自己當做是游家人。
“易兄?!庇尾恢琳\懇開口。
這個稱呼瞬間打破了方才的氛圍,易初深擰眉道:“游將軍,你叫我什么?”
“易兄。”他的表情在說,哪里不對。
“游將軍比我大上幾歲,不該喚我為兄?!?p> 游不至道:“可你是阿溪的兄長?!?p> 那么,他理應(yīng)也是他的兄長。
易初深不滿,“你們還沒成親呢。而且,”他望著游不至,“我還沒有認可你做我的妹婿。”
游不至知道方才的事讓他不滿,不過稱呼這種小事,完全沒有必要計較。
所以他沒有改口,“易兄,接下來的行動,我希望你能慎重考慮之后再做決定。你是阿溪的兄長,除了應(yīng)該保護她之外,更應(yīng)在乎她的想法?!?p> 易初深或許打算私下里做些什么報復(fù)晏秋申,他便提醒了這么一句。
易初深表情有瞬間的變化,隨即又轉(zhuǎn)為了堅定。
他開口問他,“游將軍,若三年前那件事只是個惡劣的玩笑。那么接下來,若有人想要阿溪的命,你是會提刀殺了他,還是慢慢的搜集證據(jù)把他繩之以法?”
易初深認真研判他的表情,眉頭微微一揚,“想來,是第二種了?!?p> 他沒逼著游不至回答,游不至是鎮(zhèn)國大將軍,立下赫赫戰(zhàn)功,是東陌的守護神。
他心中不止有情愛,更有家國大義??v然易清溪是她心愛的女子,那也僅僅是千千萬萬百姓中的一個。
若是將來戰(zhàn)事起,輪到他來做選擇,那將是怎樣令人絕望的場景。
“易兄,我可以向你保證,若阿溪有生命危險,我絕不會放過那個兇手?!?p> 這是他對自己內(nèi)心的踐言,他會一生堅守。但是他自己都沒料到,自己親口許下的承諾會由他自己打破。
然而對于易初深而言,這句保證沒有觸動到他的心。
“游將軍,我送你出府。”
走出書房,易初深想到什么,“對了,那車內(nèi)臟……”
游不至道:“著人送到將軍府吧?!?p> 易初深看了他一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