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易清溪去李家赴宴,照舊去得不早不遲,保持低調(diào)做派。
昨日回去丫頭們把她吐血的事一說,父親母親兄長一陣兵荒馬亂。請了好幾個大夫來連番診脈,并禁止她來參加今日的宴會。
她幾乎磨破了嘴皮子才得以出來,并說服了兄長不準告假陪她。
往常的宴會,易清溪都不打眼,樂得清靜自在。今時不同往日,發(fā)生了這么多事,眾人的目光總不由得往她身上瞟。
不是三兩一堆說悄悄話,就是直接往她身前湊。
陌都這么大,世家也不止游易趙李,一些稍小些的世家對于壓在他們頭上的四大家族總有偏站,如此才能得到庇護。
四大世家表面交好,族中子弟自小接受嚴苛的教導,不知輕重的畢竟在少數(shù)。
就算真看不過眼,不過陰陽怪氣一通,更多的是借刀殺人。而其余的小世家子弟,少不得被他們當槍使。
索性大家都自持身份,應付起來不難,只不過仍是有些看她好性欺上門來。
那時男子們被要求作畫,主題是見過的最美風景。
大家都畫了不俗的景致,晏秋申施施然撐著下巴沒動筆。
有三人的畫作格格不入,卻是故意畫了易清溪,還題上了情意綿綿的詩詞。
在他們眼中,她就是最美的風景,這是故意敗壞她名聲呢!
丫頭們氣急,恨不得上去撕爛畫紙,再狠狠賞他們幾巴掌。哪里冒出來的阿貓阿狗,也敢肖想他們易家的小姐!
畫作展示環(huán)節(jié),眾人的表情都顯得有些意味深長。
在他們的目光中,易清溪抿直唇線,緩緩上前仔細觀看三幅大作。眾人想看她反應,也沒打攪她。
認認真真看過之后她才站直身子,目視三人,“敢問三位公子姓甚名誰,在何處求學?”
這是什么意思?
三人互相看彼此眼色,還未來得及回答,便有相熟的公子替他們答了,不是陌都有名的大姓,目前正在新詞書院求學。
“呵,枉費你們在新詞書院受教,就這?畫技不好,胸無點墨就莫要出來丟人現(xiàn)眼,平白敗壞游老太師和新詞書院的名聲?!?p> 天吶,她是瘋了嗎?還是被退親受刺激太過?易清溪何時有過這么言辭尖銳諷刺他人的時候?
她素來溫溫和和,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只要不當面惹到她,她都只當不知道。不顯山露水,宛若平靜的湖面。
今日卻當著眾人的面痛批三位公子無才,沒扇巴掌勝似扇巴掌。三人都覺得臉上火辣辣的,怒氣上涌。
他們倒也沒這么差,不然也考不進新詞書院,今日想要故意惡心人才把她畫丑還寫歪詩。
若以前的她為了名聲必定會忍下,再尋個法子解釋過去,這事就算揭過了,今天她是怎么了?
丫頭們也很震驚,李語卻露出淡淡笑意,晏秋申也一副很欣賞的表情,那位回話的公子更是雙眼亮晶晶的。
李語想起她以前揪著李闕揍的樣子。
心想:易姐姐,終于要拋卻陌都女子典范的枷鎖了么?
為了符合易家女的身份,不給易家丟臉。從不做出格的事,也不出風頭,把自己裝在套子里。乖乖巧巧,循規(guī)蹈矩,今日才有幸重新得見她的鋒芒。
“哦?你這么說有何憑據(jù)?”晏秋申出聲問道。
禎王世子竟然摻和進來了,三人面色頓時由紅轉(zhuǎn)青?!熬褪?,你憑什么說我們畫糙詩爛,毫無才學?!”
易清溪面上浮起鋒銳的冷笑,“你們還有臉問,筆觸色彩輪廓哪一點達到了要求,詩句的遣詞既俗且敷衍,分明在拿大家尋開心呢。”
“你們睜眼看看其他人的畫作,再看看自己的,就這么不將人放在眼里嗎?”
一溜的畫作各有千秋,唯他們?nèi)烁窀癫蝗?,硬湊上來拉低他們的格調(diào)。
作畫的貴公子們瞬間就不高興了,他們?nèi)司拖褚诲伜脺锏睦鲜笫海侨藚拹骸?p> 感受到眾人目光變化,三人有些慌,直接沒皮沒臉道:“還不是被你勾引得心神不寧才發(fā)揮失常。”
“啪!”易清溪直接揚手給了說話人一耳光,“若真心愛慕,那她在你眼里該是閃閃發(fā)光,而非刻意欺辱!你們刻意欺辱易家嫡女,傷我易家門楣,我記住了。”
此時眾人都在想,易清溪真的瘋了,這囂張的模樣,高傲像是在看臭蟲般的眼神堪比婉月公主。
李語恍惚間仿佛看到了那個十三歲跳起來打人的她,心道:就是這樣,你是受人仰望的貴女,無論何時都該挺直脊梁。
易清溪拿起一旁備好的紙筆,提筆作畫,大家都圍過去看,最內(nèi)圍的赫然就是晏秋申。
三人還想說話,所有人都冷冷掃他們一眼,他們便閉了嘴,不敢湊上去。
不如,趁這個機會走吧?
三人交換眼神,剛提步準備溜走晏秋申一眼掃過來,勾起唇角笑了下,他們便不敢再動。
你說這么多人晏秋申怎么注意到了他們,還不是他兇名在外,根本無人敢靠近阻擋他視線。
很快,易清溪畫出了自己的身影,也題了一首小詩。小詩由三人的詩詞改動而成,卻自有風骨,如秋日寒露。
她拿起畫紙展示給那三人看,眉眼清凌,“小女子不才,只讀過幾年書,自然比不過新詞書院的大才子?!?p> 這一手真是化腐朽為神奇,哪里比不過,甚至比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畫得好。
眾人也才想到,她的父親是新詞書院的先生,作畫寫詩自然不在話下。
正因有對比才襯托出那三人用心險惡,晏秋申幽幽道:“新詞書院竟還有此等蛀蟲,真是丟人?!?p> 可不是嘛,新詞書院乃東陌國數(shù)一數(shù)二的書院,多少學子都想進新詞書院求學。
此事傳揚出去,那些學子還愿意千里迢迢上陌都求學嗎?
易清溪蹙著眉,或許情緒起伏有些大,心臟有些疼。不過還好,總比憋著郁悶好幾天強。
晏秋申替她卷起畫作,“身體不舒服么?”
這還是她自失蹤之后第一次見他,相隔近兩月。
晏秋申說話語調(diào)從來不正常,叫人聽了心里發(fā)毛,還是頭一次聽他如此正常說話,易清溪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無事,多謝世子殿下關(guān)心。”
待要伸手接過畫作,晏秋申卻抬高了手,“這畫送我。”
圍觀的人群自覺散開,掩耳盜鈴般假裝自己沒有動,但實際上正緩緩往后退。
這是送嗎?這是明搶。
這二位的事,他們雖然八卦,可不敢太過明目張膽。
易清溪抿唇,吩咐會武的丫頭,如果拿不回來就毀掉。
一般在宴會上寫的詩詞文章或是畫作,都會各自帶回去,以免被人拿走利用,她這么做也沒什么不對。
眾人紛紛感嘆,受過刺激的女子果然不一樣,現(xiàn)在竟然敢公然讓丫頭動手,這不是拔虎須嘛。
晏秋申也是氣,冷哼一聲,眸光似利刃,將這炎夏硬生生變成了秋日。
可對上易清溪的眸子,透過它仿佛看到了內(nèi)里柔韌不屈的靈魂,想起她在禎王府掐他脖子,他突地笑了。
如斯姿容,似緩開的濃艷山茶,他溫柔道:“罷了,還給你就是,莫要生氣,心臟會不舒服?!?p> 晏秋申把畫還給她,丫頭也還沒動手。易清溪謝過他,讓小池收好畫,轉(zhuǎn)身向李語表示歉意并請辭。
那三人沒有必要再關(guān)注,因為今日過后他們必定會被新詞書院退學。
李語喊了府醫(yī),便開口挽留,讓她好歹診過脈,讓大家安心。易清溪想了想,才坐了回去。
晏秋申走到角落那三人身邊,低聲說著什么,只見他們的臉色變來變?nèi)ィ詈竺傲艘活~頭汗,嘴唇顫抖,面色發(fā)白。
易清溪沒心情去理晏秋申又想鬧什么幺蛾子,只等著府醫(yī)過來。
先前御醫(yī)說過,她這條命完完全全是撿回來的,心脈受到的損傷不能完全治愈。平時需得好好休養(yǎng),放寬心態(tài),凝神靜氣,就差沒讓她去剃度出家了。
李家的府醫(yī)不是庸醫(yī),也知道她的情況。
雖說得婉轉(zhuǎn)隱晦,有心人仍舊聽出她狀況不好,不由隱隱露出些許憐惜。對一個弱女子下手這么狠,這兇手當真毫無人性。
先前就聽聞她身子骨不好才去沼城休養(yǎng),這才回來沒多久,就差點丟了命。在她掙扎養(yǎng)傷的時候,突然與訂親三年的游不至解除婚約。
哪一位世家大族的嫡小姐有她這么慘,怕是沒有。也罷,脾氣差點就差點,沒聽府醫(yī)說不能讓悶氣郁結(jié)于胸嘛。
李語笑著讓府醫(yī)回去,心中沉重。晏秋申目視她眸光明明滅滅,不知在想什么。
先前那位年輕公子神情復雜,滿眼皆是可惜。
自己的身體狀況,易清溪早已清楚。面對眾人或同情或可惜的眼神,她神色如常,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