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尼斯頂著將樹葉吹得沙沙作響的狂風(fēng)，按下帽檐，俯低身子，沿著舊城區(qū)的矮墻匍匐前進。
他小心謹(jǐn)慎地在錯綜復(fù)雜的小巷里轉(zhuǎn)了許久，來到一處民房的門口，仿著渡鴉叫了兩聲——模仿各類動物的叫聲是他的看家絕技——房門應(yīng)聲而開。他動作迅捷地鉆進去，同時“呼”地吐出一口長氣。
“真抱歉多次叨擾您，布里維奇大人……”沙尼斯進門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摘下帽子，連連鞠躬，“在這種天氣還把日理萬機的您叫出來真是抱歉，而您竟愿意主動提出早一小時來，更是讓小人誠惶誠恐……哎呀，瞧這惱人的大雨，真是不合時宜……”
“既然你知道我很忙，那就趕緊說正事吧?！?p> 為他開門的高個子男人坐到椅子上，用無精打采的語氣說道。沙尼斯連連點頭，坐在與男人相對的位置。借著燭火，他能看見桌子對面的男人神態(tài)疲憊——男人白發(fā)額角的那道傷疤瘆人地擰著，這代表著他的心情不是很好——沙尼斯也因此表現(xiàn)得更加恭敬。
因為在他面前的，是烏徹利亞王室情報機構(gòu)的首腦，埃瓦爾·柯·布里維奇侯爵。
作為烏徹利亞王國唯二的滿勛將領(lǐng)——另一個獲此殊榮的是王國的總元帥——布里維奇曾為國家抵御外敵立下過赫赫軍功。人們都以為這位老將已經(jīng)圓滿退休，但他響應(yīng)了國王的召喚，退居幕后，作為情報機構(gòu)的一員繼續(xù)為烏徹利亞發(fā)光發(fā)熱。
同時，他也是沙尼斯搭上的“門路”。以對沙尼斯的蛇頭生意睜只眼閉只眼作為交換，烏徹利亞的情報部門總是能從沙尼斯那里得到許多意外的消息——多半都來自于沙尼斯招待的那些“顧客”。由此，兩人建立了基于利益的合作關(guān)系。
作為老練的蛇頭兼情報販子，沙尼斯往往能在王室的手都觸及不到的地方收獲情報，而布里維奇則成為了他的靠山。
“那么，沙尼斯，”白發(fā)男人撐著自己的腦袋，“你來找我是要說些什么？看在星月之塔的份上——諾澤凱亞的戰(zhàn)馬正在悠閑啜飲佛雷亞河的甘澤，而來自東邊的投機家們就像老鼠一樣無孔不入。既然你在這個關(guān)鍵時候把我約來聯(lián)絡(luò)點，那么我相信你一定是帶來了好消息——最好是這樣?！?p> “布里維奇大人，”沙尼斯撓了撓頭，“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不過總歸還是有些情報的……您一定知道，在前兩天，一個樵夫向衛(wèi)兵報案，說是在克勞維爾山的第二峰角下的林間找到了成片的尸體?！?p> “我知道，是青藍幫的人——這年頭連一個樵夫都認得出來他們的標(biāo)志了。你就為這點雞毛蒜皮的事情找我？不管那是強盜作祟還是匪幫火并，都不是我關(guān)心的。”
“我認識一個在那場暴動中存活下來的人，”沙尼斯強調(diào)說，“所以這個消息來源絕對可靠——那些死亡的人里，有諾澤凱亞的士兵。”
布里維奇挑了挑眉，看上去終于提起了些精神：“諾澤凱亞？你確定嗎？”
“千真萬確。他告訴我，那些匪徒里除了穿著青衣的匪徒外，還有身著制式騎胄的人，這些裝備很可能來自諾澤凱亞的密探。不知道為什么，那些諾澤凱亞人和青藍幫一起在克勞維爾山襲擊了一個車隊，然后……”
沙尼斯咽了口口水，“然后，他們被消滅了。我不知道誰做到了這件事，但有諾澤凱亞人滲透進了烏徹利亞的后方，這是可以確定的?！?p> “這恰恰證明了我們戒嚴(yán)喀瑞的正確性?！辈祭锞S奇看著天花板，“最近有不少大臣向陛下進言，叫嚷著戒嚴(yán)帶來的危害——想來這條消息應(yīng)該足夠讓他們閉嘴了?！?p> 沙尼斯連連點頭。自古以來，傳統(tǒng)文臣勢力和密探情報組織總是水火不容，而他們在政治上的交鋒則決定了誰能更受國王寵信，同時在某種程度上決定著國家的命運。
情報機構(gòu)的首腦發(fā)出一聲嘆息，把手搭在膝蓋上。
“我勉強算你帶來了個好消息吧，雖然對我來說實在乏善可陳。你來找我的真正目的應(yīng)該不是這個，那會是什么呢？”
“大人，前幾天，你們下令逮捕了星月之塔里的人……”情報販子小心地試探說，“我想，那他們之中，或許有一兩個人是抓錯了的?！?p> 布里維奇皺起眉頭，額下的傷疤猙獰地扭著。
“沙尼斯，我們的確存在著牢固的合作關(guān)系，但這是視你的表現(xiàn)來決定的——這件事牽涉到的可是叛國重罪。如果出了責(zé)任，你擔(dān)當(dāng)不起?！?p> “大人，您是知道的，”沙尼斯連忙道，“我的忠誠一定是在您和烏徹利亞這邊！那個變節(jié)巫師死不足惜，叛國之人就該遭受法律的正義制裁——但是話說回來，不冤枉好人也是法律公正的一大體現(xiàn)嘛。何況現(xiàn)在戰(zhàn)爭將至……倘若濫殺平民，引得城內(nèi)人心潰散，也不利于我們對抗諾澤凱亞人。您說對嗎？”
聞言，布里維奇露出沉思的表情。
“你覺得誰是清白的？”
“這不好說，要等我見過她們，知道她們的資料后?！鄙衬崴孤冻稣~媚的笑容，“而這方面還要多請您和您的手下關(guān)照……”
“我懂了，”布里維奇哼聲笑道，“你又接到了新的單子，對吧？某個在押犯人的家人找到了你？你能擔(dān)保不會出意外嗎？”
“我……”沙尼斯想起了大劍的臉，遲疑地點點頭，“我想……我應(yīng)該能擔(dān)保。”
“那隨便你。”
“啊，真是太謝謝大人了！”沙尼斯喜笑顏開?！昂屯Ｒ粯?，這份單子的收成無論多少，我都會打五成到您的秘密賬戶上……”
“你還記得我們的合同，”布里維奇笑了，“真叫人感到欣慰?！?p> 他突然站起身，在沙尼斯僵硬的笑容中，緩緩踱步到情報販子的背后，伸手按住了對方的肩膀，“那你肯定也記得合同上的第一條：對我不能隱瞞任何事。任何事，沙尼斯。知道嗎？”
“我，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你說了謊?！卑装l(fā)男人陰狠地笑道，沙尼斯感覺，壓在他肩膀上的力道愈發(fā)大了起來，“你說你得到了消息……的確，你說的是真話，我聽得出來。但你沒把情況全部告訴我——那個車隊被襲擊后，活下來的不止一人。至少你沒提到，還有一個女孩?！?p> 沙尼斯感到一股冷汗從他的后頸流下。布里維奇俯下頭，貼緊他的耳邊。
“我說了，不能隱瞞任何事?！彼么潭穆曊{(diào)嘶道，“你以為我在城里只有你這一個眼線嗎？大錯特錯，沙尼斯。我或許可以容忍摻了水的啤酒，但我絕不容忍他人的背叛?！?p> 沙尼斯喘著氣，感到一股冰冷的畏懼涌上喉頭。
“告訴我，沙尼斯。那個女孩在哪？”
“那個女孩……”沙尼斯發(fā)著抖，他努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我……我當(dāng)真聽不懂您的話，布里維奇大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女孩。就算有，一個普通小女孩，又怎么能入得了您的法眼……？”
“你不知道?！卑装l(fā)男人點點頭，重復(fù)道，“你不知道，沙尼斯。嗯……我明白了。我相信你?！?p> 沙尼斯還沒來得及松一口氣，情報機構(gòu)首腦那粗大的手掌就已經(jīng)鉗住了他的下巴。他被那股強大的力道提了起來，感覺自己的骨骼正在被逐漸扭曲。
“我相信你，”布里維奇的手指關(guān)節(jié)咔咔作響，他的聲音蒙上了一層混沌的回響，“在這種情況下，會吐露實情的。告訴我，我會讓你死的輕松一點。這不是威脅，只是單純的建議，沙尼斯……”
他誤算了情報販子的能耐——這也難怪，畢竟他又瘦又駝背——因此沒能注意到對方的動作：沙尼斯從腰帶后拔出一把匕首，猛地刺入白發(fā)男人的手中。他得以掙脫開來，摔在地上。
但是很快，情報販子的眼睛便因驚恐而睜大：因為他看到，白發(fā)男人并沒有因手掌被刺穿而露出痛苦的表情，傷口也沒有流血。他還看到，男人手掌周圍的肌肉劇烈地顫抖著，那些肉塊在一番蠕動后，成功地把匕首彈了出去，落在地上，發(fā)出叮當(dāng)?shù)捻懧暋?p> “你不是布里維奇大人……”沙尼斯咬著牙道，他的話音因恐懼而震顫，“布里維奇大人不會這樣做。你這怪物……你到底是什么東西？”
白發(fā)男人沖倒在地上的沙尼斯微笑。沙尼斯看到，男人的瞳孔變得一片混沌，虹膜則變成一片蒼白。黑暗之中，男人的眼睛像是鬼火，發(fā)出慘白的、暗淡的光芒。
“‘布里維奇不會這樣做’？是嗎，你是這么認為的啊?！?p> 白發(fā)男人的表情透露著鄙夷。他揉搓著自己的手掌，說道，“這個男人……從未真正信任過你，沙尼斯。而我，不過是模仿了他的思想，他的行為，他的感情……”
男人咂咂嘴，甩了甩他的手——那里已經(jīng)連一點兒傷口都見不到了。
“……多么具有戲劇性，不是嗎？真可悲啊……你們?nèi)祟悺！?p> 他擰了擰嘴角——額下的那道傷疤消失得無影無蹤——露出邪惡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