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可能！”他大喊道，“我明明變成了你……我就是你！我知曉了你的所有技巧……我怎么可能會輸給你！”
“因為你在害怕。”
米科都抗拒地搖搖頭，而灰爾則毫不留情地道出事實。
“——你在害怕受傷。你看過我的思想，所以你肯定也知道了，我的劍并非普通的鋼鐵合金，而是用圣銀和隕鐵打造的。這種劍不管是對人還是對魔物，都有著等效的殺傷力。銀會遏制你的能力，而對痛苦的恐懼則讓你更加害怕被我傷到……這就是你和我的差距?！?p> 他挽出一個劍花，發(fā)出嘶嘶的破空聲。
“你在說什么鬼話，”米科都狠狠地咬牙，“怎么可能有人不怕……”
變形怪沉默下來。灰爾知道他沉默的原因——變形怪肯定窺探了他的想法，他知道眼前的這個男人沒有在說謊。
“你沒做好‘死’的覺悟，米科都?！被覡栆蛔忠痪洌抗馍?，他的模樣就連愛麗絲也感到害怕，“‘流人血的，他血必為人所流’。你沒聽過這句箴言？”
米科都喘著氣，貼著墻慢慢移動，遠離著灰爾的圣銀劍鋒。
事情不該是這樣的——變形怪的內(nèi)心充滿了疑問和惱怒。明明對方只是個人類……可他卻發(fā)現(xiàn)，面前的這個人類簡直是個異類：他擁有著完全不似人類的速度、堪稱登峰造極的劍技，以及怪物般的黑暗意志——為達到目的，他可以不擇手段，甚至把自己的生命排除在外。
他看著那把明晃晃的長劍在逐漸接近自己。圣銀……那是由七百年前的煉金大師創(chuàng)造的全新材料，是被教會施加以神圣祝福的除魔金屬——更是他這種魔法生物的致命克星。
上一次被銀質(zhì)所傷是什么時候的事情了？太久了，久到他幾乎忘了這份銘心刺骨的疼痛。
而如今，眼前的黑衣青年又讓他想起了那份曾經(jīng)的膽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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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來，“銀”就是針對魔法生物和魔獸最好的材質(zhì)。在兼具鋼鐵的韌性和銀的對魔特性的圣銀劍前，他那傷口愈合的能力被大大遏制。因此，他終于時隔多年地體會到了受傷的感覺，以及瀕死的恐懼。
恐懼……上一次出現(xiàn)這種感情又是多久以前？十年？還是二十年？
他想起來了。那時，太陽的光線仍沒有變化，草原還是草原，溪流也還是溪流。那時，古蘭城的遺跡佇立在平原上，烏徹利亞甚至還沒建國，而他們則在佛雷亞河的臂彎中無拘無束地成長。直到那天，一切都變了——人類自東而來，涌入了他們的家園。人類滲透了古蘭城的每個角落。他聽到人類喊他們怪物，聽到同胞被人類砍殺時的慘叫……移民者，侵略者——他的同胞如此稱呼那些人類，而那些人類在驅(qū)逐他們后，在古蘭城遺跡上建立了現(xiàn)在的喀瑞城。
為什么？我們和你們都能思考，都能走路和吃飯，都擁有著智慧。你們能接納精靈和矮人，甚至半身人或侏儒——為什么卻不愿意接納我們？
人類沒有回應他的憤怒，只是對著他舉起了鍍銀的長矛。最后，他變成了路邊的一個乞丐的模樣，才勉強逃過魔物獵人的圍追堵截。他窺看了那名乞丐的思想，然后他做了一個決定。
他沒有逃往野外，也沒有像他的同胞一樣——隨便找一個將死之人，然后偽裝成那人小心翼翼地活下去——他選擇了別具一格、而又格外血腥的一條路。
好啊，你們憎恨我們……那我們就要變得和你們一樣。不僅如此，我還要成為你們中最出眾的那個，成為你們的女人最喜歡的男人，成為完美的人類。你們聘請了魔物獵人來獵殺我們，我則接受你們的委托去殺掉另一批人。你們殘害我們，我也捕殺你們。
我會讓你們知道，我們根本沒什么不同——我們都可以狡猾，殘忍，骯臟……
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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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科都仰起臉，屬于青年的澄澈眼瞳中滿是怒火。而灰爾的雙目則平靜如水，他舉著染紅的劍，慢慢朝米科都靠近。
“束手就擒，然后告訴我誰是你的主使。這樣一來，我就會饒你一命?！?p> “饒我一命？”米科都捂著肚子，諷刺道，“你們?nèi)祟悤堖^我這樣的怪物？”
“別人怎么想不關(guān)我的事。我只要知道：誰在找愛麗絲，以及背后的理由。”
“因為你有恃無恐！”變形怪大吼道，“就算你是個‘放逐者’，就算人們都討厭你，但你仍舊是個人類！人們會朝你吐口水，卻不會朝你扔銀尖的長矛！”
灰爾垂下了劍尖。
“你好像誤會了，”他冷冷道，“你以為我在同情你？試圖用我們相似的經(jīng)歷來共情？不，米科都。就憑你想要對那孩子做的事，我就有足夠的理由殺你十遍。但我答應過這孩子，要幫她找到母親，這才是我現(xiàn)在的目的。殺你不是我的目的，明白嗎？只要你回答我的問題，我就會因你的幫助而放過你——倘若你不這么做，那么為了不讓你日后再找這孩子的麻煩，我就只能順手除掉你。”
米科都沉默不語。
“變回你自己的樣子，米科都。再用著我的臉，對你來說也無濟于事——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和我對抗的力量了，你很清楚?！?p> 米科都笑了起來，譏諷道：“為什么，灰爾？難道你沒法對著自己的臉下殺手嗎？難道你因為在你面前有著另一個活生生的你，所以感到忌諱嗎？你們?nèi)祟惪傆X得自己獨一無二……所以，當發(fā)現(xiàn)我們可以變成你們的樣子，你們對自身的獨一性的認知就被動搖了。你們覺得你們的肉身，乃至靈魂都在受到威脅，這就是你們大肆捕殺我們的原因……我說得對嗎？”
“的確，大多數(shù)人都是這樣想的。”灰爾承認，“你們的存在——無論是從社會意義還是從宗教意義上——對人類來說都是個巨大的沖擊。但對我而言，那些全都無所謂——你帶著敵意前來，還試圖傷害我保護的人，一個孩子，米科都，這就是我對付你唯一的理由。”
“是嗎？”米科都虛弱地笑道，“你不憎恨我？”
“不?！?p> “那你要大錯特錯了?！?p> 變形怪如此說著，俯低了身形?；覡柨吹?，變形怪手中模擬出來的長劍開始逐漸消失，身上那些仿照他的黑色衣物的色彩也逐漸淡化起來，變得泛白、寬松。
灰爾蹙起眉頭：“米科都，別做蠢事?！?p> 變形怪沒有停止。他的身高逐漸降低，身形也開始縮小；那頭黑發(fā)則開始伸長、變色，由漆黑變成煥發(fā)著光輝的燦金。
“這是警告。停下，米科都?！被覡柮嫔幊?，“你正在做的事情我很不喜歡。因為……”
“因為這樣會惹怒你？”變形怪嘲笑道，“的確，灰爾。但是，我說過，我接觸了你的思想……所以我知道該怎么做?！?p> “你根本不知道這意味著什么?！?p> “那就來告訴我，”米科都仰起臉，撲閃著碧綠如玉的眼睛，“這意味著什么？”
愛麗絲看著變形怪，臉色逐漸變得蒼白起來——因為在現(xiàn)場的不再是兩個灰爾，而是兩個她自己。
“既然這女孩這么重要……”米科都原地轉(zhuǎn)了個圈，輕輕捏起裙擺，行了個貴族小姐的禮儀。隨后，那張和愛麗絲如出一轍的臉看向灰爾，露出微笑。
“那你肯定不忍心傷害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