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勒斯堡不遠(yuǎn)的某處村鎮(zhèn),熱鬧嘈雜的酒館中,空氣布滿了汗水和面粉的氣味。
愛麗絲擠過端著滿滿兩大杯啤酒的胖子,又小心翼翼地繞開一個抱著女傭騷擾不停的老頭。她用低不可聞的聲音抱怨著,從一群正在玩牌的男人桌旁路過,再避開地上灑落的食物殘渣,歪歪扭扭地穿過酒館的大廳。
她謹(jǐn)慎地護(hù)著懷里從前臺端來的面包,循著熟悉的音色來到酒館靠窗的一張桌子旁。有不少本地居民已經(jīng)在桌旁聚集起來,愛麗絲放下面包,就近找了個座位。通過聆聽在桌旁圍繞著的人們的談話內(nèi)容,愛麗絲很快判斷出,在她短暫的離席過程中,談話沒有絲毫進(jìn)展。
“我能干魔物獵人的活?!焙谝碌那嗄暝僖淮沃貜?fù),“我不是商人,也不是巫師。我不兜售治療那種東西的藥物,我是個傭兵。這樣說你能理解嗎?”
年邁的村長拭去唇邊的酒沫,眉頭因沉思而深鎖。
“這是門行當(dāng),”灰爾又一次為他解釋,“我能幫你們驅(qū)逐附近的強盜,也可以幫你們滅除襲擾村莊的魔物。你明白嗎?比如塔斯種血狼,波特勞種妖鳥,或者很常見的魔蟹蛛和泥沼怪。甚至龍蜥……”
“還有幽靈和魔鬼!”愛麗絲幫他補充。
“對,”灰爾懶得糾正,干脆直接糊弄過去,“還有各種各樣的害蟲。我靠這個謀生,凡是魔物我都能試著對付,只要你們付錢——聽懂了嗎,村長大人?”
“啊哈!”村長那層層重疊的眉頭終于舒緩了些許,“魔物獵人!收錢辦事的怪物殺手——我理解了,我全都理解了。你為何不早點說呢!”
“是啊是啊?!被覡柛胶偷?,盡管他從頭到尾都只在說這一件事?!岸脊治覜]早點說。現(xiàn)在我問你:這兒有什么我能干的活嗎?”
“呃……”村長的眉頭又皺了起來,“活兒?唔……你是不是問我,附近有沒有什么怪物?”
大劍笑了笑,點點頭,用指節(jié)揉了揉發(fā)癢的眼皮。
“還真有。”好半晌,村長得出了結(jié)論,“先生,就在咱們的田地里,有好多怪物。它們……呃……您是說魔物?我覺得它們應(yīng)該是。你瞧,它們總是在晚上出沒,成群結(jié)隊地出現(xiàn)我們的田地邊上,偷竊我們的糧食……”
“喔?”灰爾眼前一亮。“那你們知道它們的樣子嗎?”
“它們……”老年人努力回憶,“有的高,有的矮。有的胖,有的瘦……喔!還有一只是個禿頂。我記得可清楚了?!?p> “我想也是?!被覡柪淅涞卣f。他已經(jīng)猜到了大概:八成是村長年老目衰,錯把小偷當(dāng)成怪物了。
畢竟在這個時候,最不缺就是饑餓的難民和竊賊。
圍觀的村民們七嘴八舌地就此事討論起來。這時,一個披著臟毛巾的馬夫擠到桌子旁,把啤酒杯猛地拍到桌面上,灑出的泡沫落在地面。
“先生,您就別聽村長大人胡扯了?!瘪R夫扯著粗野的嗓門說,“那些怪物不長人樣。我也見過,它們皮膚黝黑,還長著稀疏的絨毛。我猜它們是一群哥布林,也可能是霧妖?!?p> 灰爾點點頭。雖然馬夫說的內(nèi)容在他看來屬于徹頭徹尾的胡說八道,但至少比村長可靠多了。
“扯淡!”另一個圓潤些的聲音說道。那是個年輕人,從衣著判斷,他似乎是某個木匠或鞋匠的學(xué)徒?!澳銈兌贾欢阍谑n麻后看過,而我可切切實實地碰到過它們——就像這樣,面對面,毫無遮掩。尊敬的灰爾先生,我告訴您,那些怪物無疑是吸血鬼的使徒,一群吸血小妖!它們面容蒼白,毫無血色。它們聽從主人的命令爬出墓穴,為的是找到藏在村子里的狼人后裔……”
“哪聽來的童話故事!小子,別插嘴,不然我叫你臉上多塊彩!”
“等等!”有個老婦人大聲打斷男人們的爭吵,她的嗓音很難讓人相信她真的已過花甲之年,“這年輕人雖然魯莽、天真又愚蠢,但他沒說錯。我們這里的確有吸血鬼,大人。貨真價實的吸血鬼?!?p> 灰爾挑了挑眉,愛麗絲的大眼睛里也流露出興趣。
“那是個名副其實的怪物,”老婦陰森森地說道,兩只被褶皺皮膚包裹的枯枝般的雙手就像篩子似地抖動,“它會在夜晚最漆黑的時刻到來。它有著蝙蝠般的巨大雙翼,尖利的獠牙,兇狠的爪子,以及比血還紅的眼睛……”
“我作證!”一個身穿毛皮外套、額頭上扎著格子花紋的棕色手帕的男人喊道,“前幾天夜里,我去附近的森林里打獵。我親眼所見:一個貌似蝙蝠的怪物從圓月上飛過!它穿過云層的速度就像弓箭!”
“先不說你大半夜上叢林里去打什么獵,可敬的獵人先生,但吸血鬼只有滿月才會出現(xiàn)!”年輕的學(xué)徒大聲反駁道,“這事兒人人都知道!現(xiàn)在騷擾村子的肯定是吸血鬼手下的怪物。它們是‘使徒’!我說得對不對,好鄉(xiāng)親們?”
這話一出可不得了。此時,那些聚在桌邊聽故事的“好鄉(xiāng)親們”頓時精神了起來,他們嘰嘰喳喳,圍到灰爾身邊。
“我在半個月前夢見過‘血月’!”其中一人錘著手心,向灰爾道,“哎哎,這年輕人說得對。那就是災(zāi)厄之兆!這說明有吸血鬼要來了!”
“傍晚的時候,”有個老頭信誓旦旦地說,“俺看見有個漂漂亮亮的小丫頭走過村子。她路過畜圈,羊崽子就都死了!她是吸血鬼女!”
“還有爛血小鬼!”村莊的守衛(wèi)補充道,這個點出現(xiàn)在這里的他看上去似乎是正在翹班偷懶,“他們把馬廄里馬兒的鬃毛都纏在一起了!還讓馬蠅來掠奪馬兒的鮮血!”
“還有病血魔!這兒有病血魔!它們會散播病毒和孢子,我們身上起疹子全是它們干的!”
“對!那個吸血鬼十分殘暴!自從春分滿月以來,那個怪物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殺死我們的一個同胞。大人,它已經(jīng)把兩個人撕成了碎片:一個樵夫,還有個孕婦。簡直太可怕了!吸血鬼把那兩人撕成一條一條的,還喝光了他們的血!大人,您說您是魔物獵人,那請您教教我們,我們該怎么辦?”
……
接下來的數(shù)十分鐘就在對滋擾本地的怪物們的種種惡行——其中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讓人臉紅心跳的內(nèi)容——的控訴中過去了?;覡柡蛺埯惤z聽說了一系列奇聞異事,包括讓守身的寡婦變得神魂顛倒、放蕩不堪的吸血魅妖;偷喝母牛和母羊奶的寄生獸;長著蜘蛛腿、在森林里轉(zhuǎn)悠的蒼白人頭;穿著暴露衣服、專門勾引男人的女魅魔……他們還聽說,和吸血鬼暗自勾結(jié)的女巫會在晚上騎著掃帚翱翔天際;磨坊主把橡果粉摻在面粉里;還有個家伙認(rèn)定:勒斯堡領(lǐng)主派來收點麥子的稅務(wù)官是個不折不扣的無賴。
愛麗絲很認(rèn)真地聽著,時不時發(fā)出“喔喔”的驚嘆,盡管九歲的她還不能理解其中的許多內(nèi)容?;覡柶届o地聆聽著,裝作饒有興味地點點頭,時不時拋出一句“確實如此”的評論。然后,灰爾問了幾個關(guān)于道路和附近地貌的問題,以及最近的其他村莊的方向。
最后他站起身,對著愛麗絲使了個眼色。
“保重,各位,”他說,“感謝各位提供的信息,真讓人收獲良多。我去探查一下周圍的魔物痕跡,很快就會回來,到時候我們再看看能做些什么?!?p> 他們沉默地離開酒館,騎上馬,沿村舍和柵欄離開。狂吠的狗兒和喧鬧的孩子們?yōu)樗麄兯托小?p> “灰爾,”愛麗絲抓著一只蘋果,一邊吃一邊說,“我們該去哪里尋找吸血鬼的痕跡?”
“我們不去找吸血鬼。”灰爾悶悶不樂,“我們?nèi)ハ乱粋€村莊碰碰運氣。”
“為什么?我們不接受他們的委托嗎?”
“我們會接受委托的,前提是委托的內(nèi)容得可靠?!?p> “我不太明白?!睈埯惤z疑惑地歪頭,“但我們的確需要錢……對吧?你說過,如果要去莫·卡扎萊,我們必須從衛(wèi)兵那里購買通行證??晌覀兊腻X不夠……”
“在這個村莊里,我們一個子兒也賺不到。”
“為什么?”
“他們想交給我的委托,”灰爾嘆了口氣,“根本不存在,愛麗絲。他們沒說謊,也沒在捉弄我,但事實就是如此。”
愛麗絲睜大眼睛,搖搖頭。
“吸血鬼,”灰爾解釋道,“的確是存在的。這些吸血鬼的傳言也或多或少有點真實性。但他們口中的‘吸血鬼’,以及那些妖怪,卻都是徹頭徹尾的迷信。愛麗絲,這個世界上有很多魔物,但有些怪物是只存在于人們心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