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平息

　　愛麗絲氣勢洶洶地走在過道，生人勿近的表情勸退了旁邊想要攔住她的女仆。

　　她感到十分生氣，也十分疑惑。

　　從灰爾出發(fā)去村子里對付魔物后，她就一直一個人孤零零地躲在房間里；好不容易來了個女仆說要請她去大堂見領(lǐng)主，結(jié)果那女仆是一只吸血女妖假扮的，還試圖誘騙她摘下母親托付給她的魔法護符；雖然白發(fā)的魔物獵人從魔物手里救下了她，還帶她去見了灰爾，可還沒等她多和灰爾說些話，一個她從沒見過面的男人就開始搶占各種話頭，咄咄逼人的氣勢壓得她一句話都插不上；最后更是不知從哪兒跑出來一只超大號的、帶著丑陋嘴唇的氣球，而她則莫名其妙地暈了過去。

　　那中間她還看到了一些匪夷所思的畫面，比如白發(fā)姐姐可以在自己背后生出翅膀，還能變出相當嚇人的爪子，只可惜她還沒來及的把那些景象映在腦海里，她的意識就被混沌所籠罩了。

　　她于早晨在自己的客房里醒來，醒來時灰爾和莉絲蒂亞——那位白發(fā)的魔物獵人小姐——都在場。確定她安然無恙后，兩人明顯放松下來，然后竟可恥地冷落了她，獨自講起了悄悄話。愛麗絲滿臉疑惑：直到昨天早上，這兩人還是一副若即若離的相處模式，結(jié)果在她還沒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兩個人已經(jīng)在渾然不覺間變得形影不離。

　　一直三天都是如此。

　　當然，她很開心灰爾能和莉絲蒂亞搞好關(guān)系——畢竟她也同樣喜歡這位白發(fā)的姐姐。但如果搞不清在她昏迷時發(fā)生的事，她總會覺得心里不舒坦。

　　愛麗絲走進宴會廳——當然無需摘下她的星辰吊墜——大廳里熱鬧非凡，領(lǐng)主的家仆繞著餐桌站列，來自首都的官員也位列于此，有說有笑，互相交談；有人正演奏風笛，爆出一長串出奇冗長、抑揚頓挫的奇妙音調(diào)?？恐鴭尚〉纳眢w，愛麗絲擠著圍觀的人群來到環(huán)內(nèi)，看見灰爾和莉絲蒂亞正站在人群中間，而胡茬濃密的領(lǐng)主大人站在前面，朝周圍的人伸手示意。

　　“請安靜，各位。兩位也不必再行禮了。按照事實，恐怕得由我來給二位表達敬意?！?p>　　人群安靜下來。維吉里奧咳嗽一聲，續(xù)道：

　　“正如各位所知道的：在約莫半個月之前，我曾受到一位魔物的威脅。我并沒有屈服那個來自混沌的可憎造物的魔爪，于是那個殘忍的怪物襲擊了我的城堡和村莊，造成了無可挽回的損失?！彼D了頓，“但好在，在勒斯堡，正好有兩名技藝超群、正義果決的魔物獵人。他們勇敢地對抗了魔物和它召喚的使徒，拯救村莊免于在魔物的肆虐下被摧毀殆盡。雖然從結(jié)果來看，我們?nèi)耘f失去了許多……但兩位魔物獵人的功績卻是不可磨滅的。”

　　灰爾和莉絲蒂亞同時欠身。維吉里奧揮了揮手，令仆人搬出兩個寶箱。

　　“直到在谷倉發(fā)現(xiàn)你們前，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在勒斯堡為你們豎立一座紀念雕像……好在你們還是活了下來，為此我也改了主意?！鳖I(lǐng)主笑道，“這里頭東西很多：剛玉、鉆石、珍珠，還有一些錢幣……總價值大概一萬戈塔。你們可以自由選擇平分這筆財富，或是按照出力的多少來分配。然后……”

　　他把目光轉(zhuǎn)向灰爾，“魔物獵人灰爾，我已經(jīng)聽說，你旅行來此的目的是要在莫·卡扎萊乘船渡河，前往布萊恩尼亞。”領(lǐng)主從衣服里取出一封信，上面印著王家的徽章，“這是王家的推薦信，遠比那所謂的通行證好用得多。帶著它，就當作是我個人對你表達的敬意?！?p>　　“承蒙您的好意，我恭敬不如從命?！被覡柦舆^那封頗有分量的文件。

　　“放輕松。”維吉里奧哈哈大笑，拍了拍灰爾的肩膀。后者的眼角跳了兩下——領(lǐng)主粗厚的大掌正好拍到他被吸血鬼撕裂的位置，那兒的傷還沒好。

　　“今天你們可是英雄，所以好好享受慶功的宴席吧?！本S吉里奧轉(zhuǎn)過頭，“莉絲蒂亞小姐，您的功績自不需要我來夸大，請隨意享受吧?！?p>　　“當然?！崩蚪z蒂亞露出她那標志性的天真又嫵媚的笑容，引得不少男人的目光往她身上齊聚，“謝謝您的好意，領(lǐng)主閣下。我會追隨自己的意愿的?！?p>　　她伸出套著蕾絲袖套的手，挽住灰爾的胳膊?；覡柾耆桓覄訌棥紫?，莉絲蒂亞碰到的也剛好是他受傷的位置；其次，他注意到領(lǐng)主尷尬和羞憤的神色，以及仆人們好奇的目光，那些目光猶如芒刺在背，讓他頗為不適；最后，莉絲蒂亞今天的打扮恢復了她以往的風格，以神秘性感的紅與黑衣裙撐起她誘人的酮體，美麗到讓他難以呼吸。

　　愛麗絲站在他們身后，在為灰爾感到開心的同時，表情卻更加疑惑了。

　　————※※※————

　　“尼坦特怎么樣了？”

　　站在熟悉的陽臺上，灰爾一邊品著東之嫣紅酒的余味，一邊如此問道。半個月前，他和她正是在這里第一次與對方產(chǎn)生了情愫，但那個夜晚以苦澀和尷尬的氣氛告終。如今再度在這里獨處，灰爾的心里感慨萬千。

　　莉絲蒂亞靠在欄桿上，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他不會死?！?p>　　灰爾挑挑眉，莉絲蒂亞見狀，便解釋道：“除非我們高等吸血鬼自己選擇死亡，否則我們的壽命很難走向終結(jié)。即便什么都不做，我們也能在不吃不喝的情況下存活長達數(shù)十年，而這么做的唯一后果只是醒來后精神不太好。同樣地，殺死我們的方法也很有限。嗯……我們的身體構(gòu)造和你們?nèi)祟惒惶粯?，只要我們的大腦和心臟有一個保持完好，我們就能嘗試再生。即便時間很長，但我們也不會迎來真正的死亡?！?p>　　“銀也無法殺死你們？”

　　“銀對我們來說的確是劇毒，”莉絲蒂亞點頭道，“經(jīng)過特殊手法鍛造出的‘圣銀’——比如你那把名為‘冬雪’的劍——更能對我們造成重傷，但如果方法錯誤，你們依舊無法徹底殺死我們。在我們族群中，存在著特殊的手段可以徹底殺死高等吸血鬼，只不過你就別指望我會把方法告訴你了?！?p>　　灰爾聳了聳肩。旋即，他又問道：

　　“那你打算怎么處理？”

　　他知道，莉絲蒂亞曾拒絕了他的同行，獨自一人去了叢林邊緣，把失去意識、變成“干尸”的尼坦特給找到并帶走。至于后來發(fā)生了什么，他對此一無所知。

　　“我讓‘眷屬’把他送回我在暮之城的墓穴了。我們族群禁止互相殘殺，所以他不會死。但他會在無法醒來的折磨中待上很長一段時間……很久很久。”

　　“眷屬？”

　　“嗯……我想想，就好比你們?nèi)祟愔械募抑骱图页贾g的關(guān)系吧——我們高等吸血鬼中的名門望族也可以有自己的眷屬，而且對眷屬來說，主人的命令要優(yōu)先大于長老們的規(guī)矩?！?p>　　“那我明白了。”

　　“你不完全明白?！崩蚪z蒂亞露出神秘的笑容，她伸出一根手指，挑逗地抬起灰爾的下巴，“如果我說，你已經(jīng)是我的‘眷屬’了……你會作何感想？”

　　我恐怕不會有任何感想——灰爾默默地在心里說。

　　“這樣一看，這件事似乎已經(jīng)平息了。”

　　灰爾看著皎潔光圓的月亮。他突然發(fā)覺，今天正是滿月之夜。莉絲蒂亞的面容被朦朧月光照亮，就像自月而來的女神。

　　“暫且告一段落了呢?！崩蚪z蒂亞感慨萬千。

　　有那么一段時間，他們喝著酒，吹著風，聊著不著邊際的閑話。他們欣賞著對方的身影，空氣中滿是薔薇、青梅和紅酒的香氣。一切似乎都如此美好。但灰爾知道，他們終究繞不開最關(guān)鍵的問題。

　　“明天我和愛麗絲會前往莫·卡扎萊?！被覡柵ψ屪约旱恼Z氣變得輕松一些，“我們會再度開始旅途?！?p>　　“我明白。”莉絲蒂亞揉搓著酒杯的杯身，“這是你們的命運，你們理當追隨它前進?！?p>　　“愛麗絲很喜歡你?；蛟S我們可以……”

　　“還不行?！彼龘u搖頭，“這里還有我必須做的事，等我處理完自己的事情后，也許我會來……”

　　吸血鬼，除臟者，還有被氣靈暫時趕跑、但隨時可能會再度回來的魔物——勒斯堡經(jīng)過這場大亂后，依舊潛藏著數(shù)不盡的威脅。而莉絲蒂亞作為莫·卡扎萊現(xiàn)存的最強的魔物獵人，在政要和貴族們的請求下，還必須留下來主持殘局。

　　“也許，不久的未來，我會來找你們吧。”灰爾能聽出，她對自己的這番話沒什么自信。

　　魔女，災厄，死亡的命運……他感到自己的手在發(fā)抖。他告訴自己，這只是夜風寒冷的緣故。

　　莉絲蒂亞看出了他的擔憂，她微微一笑，握住了他的手。

　　“別想未來的事了，我們只要走好當下就行。今夜是滿月……對我們吸血鬼來說，這是個比較神圣的日子。你知道我們在慶祝這類日子時會做些什么嗎？”

　　“喝上一小口？”灰爾半開玩笑地舉起一杯紅酒。莉絲蒂亞轉(zhuǎn)向他，眼神中帶著迷離的情意，讓她那玫瑰般的雙目更加璀璨奪目。

　　她的神情讓他相信，就算山海相隔，有朝一日，他們也一定會再次相逢。

　　“我可沒那么容易滿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