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街坊鄰居

　　茅屋雖小，五臟俱全。

　　會客廳的側(cè)角上，用草簾子隔出了一個小廚房，平日里鄧家就在這燒菜煮飯。最右側(cè)的茅屋是鄧父和張氏的臥室，鄧萬鵬則睡在最左側(cè)稍小些的屋子。

　　茅屋雖舊，但整理打掃的干干凈凈，井井有條。整個家只有一盞油燈，擱在了鄧萬鵬床榻前的桌子上。木桌有些年頭了，是鄧父自己打的，用來給鄧萬鵬伏案讀書寫字。桌上擱著一只禿毛筆，也是鄧父挑的湘妃竹做的筆桿，筆頭用的是家里老水牛的尾巴毛。

　　北方耕田多用黃牛，而南方因為水田多，所以多用水牛耕田。水牛毛發(fā)稀少，因此這毛筆都寫禿了，也沒舍得扔。家里倒是還有一只買的毛筆，不過那只不舍得常用，一只最普通的毛筆，去買也要花上三十幾文錢。而普通農(nóng)戶家一天一家自己做吃食，也不過三四文。一支好毛筆就是一家人一旬的飯錢（一旬=10天），鄧萬鵬也不舍得這般花用。

　　毛筆旁邊有一塊中間有些凹陷下去的小石塊，里頭還有些清水。有紙，但同樣因為一張最便宜的紙就要兩文錢而不舍得“浪費”，所以平日里鄧萬鵬就是用手或者細(xì)竹竿沾了水在桌子上寫字。這桌子是三年前鄧萬鵬去求學(xué)時候，鄧父給他打的。到如今，他在桌上天天都刻苦練字筆耕不輟，桌面上也留下了淺淺印痕。

　　舊書桌、禿筆頭、石硯臺，還有用布層層疊疊裹起來藏好的那半塊墨條和幾張紙，這就是鄧萬鵬的文房四寶了。

　　流星透疏木，走月逆行云。

　　已經(jīng)快丑時了（凌晨1-3點），鄧萬鵬穿越過來就遭遇生命危機，不得不和狼拼命，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很快就躺在自己的床榻上沉沉睡去。

　　一夜無話。

　　鄧萬鵬正睡的迷迷糊糊，被一陣說話聲給吵醒了。還以為是罕見的來了客人，沒想到一睜眼就發(fā)現(xiàn)，床榻旁邊圍滿了滿泉村的鄉(xiāng)親。

　　鄧萬鵬有點吃驚，自己家在滿泉村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上一次這么熱鬧，可能是十幾年前父母成婚那天了吧。今兒這是怎么啦？有啥大事發(fā)生？

　　隨即就是強烈的羞恥感，還好昨晚因為太疲憊了，衣服都沒來得及脫，身上蓋了個薄被，可能是父母昨晚給自己蓋上的。要不然差點就被圍觀光屁股蛋子了。

　　即使穿著衣服，但是一群人圍觀你睡覺也很讓他尷尬的小臉一紅。

　　為首的是一個須發(fā)皆白、滿臉褶子但精神矍（jué）鑠的老頭，他是村里的里正，和官府接洽的一切大小事都由他來打交道和負(fù)責(zé)管理。他當(dāng)上滿泉村的里正是因為他年輕時候也讀過書，還在縣里的回春堂當(dāng)過幾年的學(xué)徒，村里人有個跌打損傷的會找里正幫忙看看，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今日你幫我，明日我?guī)湍愕?，鄉(xiāng)下莊戶人家，就是靠著這么互相扶持走下去的。

　　“萬鵬啊，我們聽說昨晚你去老林子遇到狼了，還打了兩匹回來。好啊，不愧是咱滿泉村的好后生！但是我聽忠義說你可能是傷著了，我這不，就過來給你看看。村里大家伙也跟著一塊兒來了?！?p>　　里正捋了捋下巴上的白胡子，說著便伸手過來捏著他手腕，三指搭在他橈動脈的腕后部分開始把脈。旁邊嘰嘰喳喳的左鄰右舍都噤聲不語，伸著脖子看里正給他把脈。

　　鄧父和張氏也在旁邊，張氏看著里正沉默不語，心中不免有些著急：“里正，您老看出什么來了沒？我家萬鵬他是咋咧？他沒事吧？”

　　三連問打破了里正的高人氣質(zhì)，里正停下還在捋胡須的手，撇了眼張氏，不滿道：“你家萬鵬脈象平穩(wěn)有力，身體好得很，你不必?fù)?dān)心，受到驚嚇休養(yǎng)了兩天就行了。倒是你家男人，這風(fēng)熱還是得去找回春堂的大夫看看，去開幾服藥吃了才能好。整日拖著哪兒拖得好！”

　　張氏聽到鄧萬鵬身體沒事，大為歡喜，不住的連聲感謝里正。等聽到后半句，心中又開始焦急，轉(zhuǎn)頭看向鄧父，“當(dāng)家的你還是去看看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把那個鐲子拿去當(dāng)了先應(yīng)應(yīng)急?！闭f完，張氏排開眾人就要藏鐲子的屋走。

　　鄧父眼神里帶著一些窘迫，也帶著更多的堅定。

　　張氏說的那個鐲子是老鄧家唯一留下來給媳婦的東西，張氏嫁進(jìn)來時，鄧父親手給張氏帶上了這個銅鐲。每當(dāng)?shù)搅思彝ヌ貏e困難的時候，張氏就會去當(dāng)鋪偷偷典當(dāng)了，先拿來給家里應(yīng)急。然后鄧父就會拼命干活賺錢，又把鐲子贖回來。來來回回，已有數(shù)次矣。

　　鄧萬鵬看著鄧父這個木訥漢子眼里的堅毅，趕緊大喊道：“爹娘，你們忘了嗎，兒子弄死了兩匹狼，能值不少錢呢。咱用牛車裝了去鎮(zhèn)子上給賣了就有錢了。三月里就能長的這么膘肥體壯的狼可不好找，肯定能值老鼻子錢了。至于給我攢娶媳婦錢，我自己也可以掙！而且爹身體好了也可以掙!兩個人肯定比我一個人掙得快啊。是吧爹？”

　　旁邊的七大姑八大嬸也連聲勸慰鄧父先治病，鄧父本就有些猶豫，聽到鄧萬鵬這話，立馬就挺直腰桿說到：“也成！萬鵬你那二把刀的打獵手藝哪兒比的上你爹我，等我身體好了，多打點獵物來。孩兒他娘，你去燒點茶水給大家伙喝。別拿鐲子了，我待會去就去把狼給賣了?！?p>　　屋子不大，張氏在旁邊很清楚的聽見了他們說的話，應(yīng)聲之后就趕緊去燒水了。

　　里正站起來朝著另一個屋高聲喊道：“張氏別忙活了，今兒正好是集。讓我家二牛叫兩個后生跟你男人快去賣了這狼，還新鮮著能賣更貴，趁早讓你男人把病治好才是個正理兒。二牛~你進(jìn)屋來?！?p>　　屋內(nèi)光線一暗，原是一個魁梧壯漢站在門口擋住了光。鄧萬鵬之前只來得及看了和些自己有關(guān)的重要記憶，知道有里正家的二牛叔這個人，長得如何卻想不起了。

　　只見進(jìn)來個高八尺有余的壯漢，環(huán)頭豹眼，一蓬頭發(fā)亂糟糟的，用了頂結(jié)式幞頭圈住。一條長長的刀疤自左往右，從壯漢眼角直裂到嘴邊，他張咧嘴一笑，這臉更顯得猙獰無比。屋內(nèi)眾人都被嚇的齊齊退了一兩步。

　　好家伙，饒是鄧萬鵬兩世為人，也沒見過長的這么像個殺人狂魔的。都不用開口，往那兒一戳，咧嘴一笑就足矣讓大家乖乖掏出銀子，大叫好漢饒命。

　　里正尷尬的笑了笑說到：“大家伙別害怕，二牛性子慢，說話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個屁。他這臉是以前當(dāng)兵時候弄的。這打仗嘛總有危險，他救其他袍澤時被土匪砍傷了。好在二牛頭鐵命大，就只把臉砍破了，要不然就是個腦袋落地，我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了。前不久剛退伍在家當(dāng)鐵匠，正好他力氣大，跟你們一塊去賣狼，也好有個照應(yīng)。以后有什么活計，還請大家伙照料照料，還望眾鄰居不要嫌棄他的臉嚇人?！?p>　　二牛杵在一旁沒作聲，聽到他爹開口替他把話說完了，解脫似的長舒一口氣，用力點點頭。

　　這等壯漢，商量價錢時，他往哪兒一站，奸商嚇得腿肚子都抽筋，還敢跟我還價？反了他了。

　　鄧萬鵬想到這里，從床上一骨碌爬了起來，拉著二牛的手高興大喊道：“怎么會嫌棄呢！孔子以貌取人都失之子羽，更何況二牛叔這是為了救軍中袍澤落下的傷。身有勇力卻不欺壓他人，還豁出性命去救助同袍。這等好壯士好男兒，真真是個英武大丈夫??！我欽佩還來不及，怎么會嫌棄！”

　　二牛一怔，這幾句夸贊一下就說道他心坎兒里了。二牛當(dāng)了這么久的兵，早就習(xí)慣了軍旅生活。雖說剿匪危險，但當(dāng)兵就是干這活兒的，也沒啥值不值的說法。只是領(lǐng)軍的校尉被調(diào)走了，新來的校尉那天來巡查，見他身上足足有七八處刀疤，臉上還有一條疤，被嚇了一跳，就尋了個由頭說他藐視上官，打了二十板子開革了出來，給他說話的兩個同村同袍也被開革了。

　　回家后也是任誰看見他都害怕，甚至嫌惡他這張刀疤臉和一身刀傷，覺得他不是好人，村中無論孩童還是大人也都恐懼不敢靠近他。他剛才來了，卻站在屋外也是這個原因。剛才看見屋內(nèi)眾人被嚇的縮了幾步，他黯然的又要退到屋外了，沒想到鄧萬鵬不僅不怕他，還夸他是好男兒，是大丈夫。

　　二牛被夸的臉都紅了起來，手捏成個拳頭攥緊又松開，最后緊緊攥住鄧萬鵬的手，連聲道：“好，好啊。你看得起我二牛，我也不會讓你失望。萬鵬你放心，我力氣大，待會我來推車就行，我用性命擔(dān)保，絕對把兩頭狼給你完完整整的運出去賣了回來！”

　　鄧萬鵬手都被攥的麻了，“哪里要什么用性命擔(dān)保，二牛叔你的命比狼重要，沒了獵物咱們再打，人沒了可就真沒了。”

　　二牛大感欣慰，這句話又說到他心坎里了，他一臉歡喜，然后轉(zhuǎn)身沖了出去。

　　屋內(nèi)眾人都懵了，??？這不剛剛還說的挺好怎么這一下直接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