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聽著腳步聲遠去,她才敢抬起頭,屋內果然已經只剩她一人了。
她長吐一口氣,下一瞬卻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前世也算是個見多識廣的,哪怕是今生,幼時那對無良父母撒狗糧秀恩愛什么的,從來不會避諱著他們,她怎么就純情成了這樣,碰了下耳垂而已,至于嗎?你都二十多了,不,加上前世,都四十多歲的人了,你這兒演純情呢?好意思嗎?
晏晚晚錯著牙在心里鄙視著自己時,言徵亦是有些陶陶然地走著,面帶笑,臉微紅,眼迷離,指尖輕輕碾轉,似在回味……直到書房已經近在眼前,他才緩了緩步子,將方才面上的情緒盡數斂去,沉著一張清雅的臉,連慣常溫和的笑也不帶,邁過了門檻。
屋內,安明兄端坐在紅木交椅上,桌邊已經擺好了茶點,瑞杉聽得腳步聲,趕忙沖著進門的言徵拱手行了個禮,就垂下頭去,恨不得當場隱形。
奈何,言徵的目光利得很,一瞥他道,“自個兒去外頭廊上跪著?!?p> “是!”瑞杉緊著嗓應了一聲,半點兒不敢耽擱,忙不迭就是轉身跑出了書房去,到了檐下廊上,“撲通”一聲響,跪得干脆利落。
“瑞杉做錯什么了?你要這么罰他?該不是做給我看的吧?”安明兄粗黑如同刀鋒般的眉毛一提。
言徵已經施施然在他身邊的空位上坐了下來,顧自端起面前的茶碗,用茶蓋輕捋著茶湯面兒上的浮沫,“我早先便與他們說過了,如今到正院,必須要先通報,他不將我的話記在心上,壞了規(guī)矩,難道不該罰?”
安明兄看著他浸潤在茶煙之中,看上去越發(fā)云遮霧罩的面容,錯著牙想道,一個大男人,怎么偏偏長了那么長的睫毛?嘴上更是不滿地哼聲道,“看來,你這府里還當真是改了規(guī)矩了,為了誰?就是為了那個女人不成?”
“哐啷”一聲不大不小的脆響,是茶蓋被擱回茶碗的聲響,言徵抬起頭來,目光淡淡,瞬也不瞬望向安明兄道,“大哥慎言,她不是什么那個女人,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大哥的弟妹,大哥至少要給她起碼的尊重?!?p> “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哥啊?”安明兄的語調酸得咧,但面色卻是和緩了下來,“這么維護她,看來,你是認真的了?”
“婚姻大事,關乎一生,自然是認真的。”言徵理所當然答道,語調仍是淡淡。
“你還知道這是大事,居然不曾知會我與父親,趁著我們不在京城,擅自行事,還將我們蒙在鼓里。若非我恰好回來,你還打算將我瞞到何時?”安明兄那刀裁般的眉又狠狠蹙了起來,不滿地睇著他,質問道。
“若是告訴了父親與大哥,怕你們橫加阻攔,我不想這婚事生出波瀾,只得瞞上一瞞。”言徵的回答很是直白。
“原來你知道我和父親會反對,所以才用了先斬后奏這一招?”安明兄氣不打一處來,“陛下呢?這樁事情陛下難道也不知道,不曾攔你嗎?”
“大哥覺得,我決定的事兒,誰反對有用嗎?陛下可比你和父親要開明,再說了,陛下下的政令,我這臣子自然要響應,以示忠誠?!?p> “你在扯淡!”姓陸,名衡,字安明的仁兄氣得爆了粗口。
言徵抬起眼,清清淡淡一瞥他,雖然沒說半個字,陸衡卻是一噎,揮了揮手道,“你別揪著我的話,反正這兒也沒有外人,咱們說的是你的事兒,你別想岔開話題。你要娶親可以,這上京城那么多的名門閨秀你不選,怎么就偏偏挑了這么一個市井出身,而且來歷不明的?”
“大哥糊涂了吧?我是什么身份?一個書院的教書先生罷了,就算家里有些薄產,也是齊大非偶,不堪與那些官宦千金相配。倒是愛妻,市井出身也好,江湖飄零也罷,配我倒是正正好。”言徵容色淡淡,語調淡淡,一副清如止水的模樣。
陸衡本是有一腔的話,卻被他這幾句噎住,神色幾轉之下,生生咽下,最后溢出口的唯一記嘆息耳。
“就算不在乎家世出身,可她來歷不明這一點呢?方才她與你下棋,你這樣聰明,不該看不出才是。她定是被人費心教導過,可棋路卻是劍走偏鋒,步步暗伏,有時甚至是自投羅網,她這是步步驚心,時時算計,所行每一步,皆是向死而生。這樣的人,若說她不是刻意接近你,你會信?”
“大哥是覺得她已經知道我的身份了?這才特意來接近我?”言徵一哂。
陸衡又被噎住,接不了話,半晌,才放緩嗓音,語重心長道,“也未必就有那么糟,即便她不是沖著你來的,可她這樣一個人你沒有查清楚就放在身邊,不覺得不妥嗎?她所圖所求為何?若是有朝一日……你們是夫妻,你就不怕受她所累嗎?”
“大哥,我是誰,在做什么,我娘子一無所知。她嫁給我,我們便是夫妻,禍福共擔。焉知到了最后,是她牽累我,還是我牽累她呢?就算……”眼看陸衡張口還想說什么,言徵略略提高了音量,“即便真有那一日,我也甘之如飴。”
陸衡雙唇翕動,到底未成言,訥訥看著他,額角青筋蹦了兩蹦,忍了再忍,終究沒有忍住道,“你那位娘子到底是何方神圣?”
“大哥來之前不是已經查過了嗎?”言徵淡挑雙眉。
陸衡瞪著他,神色幾變,半晌無奈一嘆,從衣襟處掏出兩頁紙箋,遞給他道,“很干凈!太干凈了!半點兒破綻沒有,你信?”
言徵沒有回答,將那兩頁紙箋接過,也沒有展開來看,只是袖在手中,眼兒半垂。
陸衡看他這樣,眼底浮現(xiàn)兩抹無奈,急道,“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在你心里,她到底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我想娶,要娶,且已經娶了的人。”言徵抬起眼睫,平靜地回視他,“我要攜手走過此生的人,大哥聽明白了?”
聽得再明白不過!兄弟二人的目光對在一處,似是無聲對峙,陸衡眼中似有暗潮翻涌,無數情緒翻攪反復,最終歸于沉寂。
片刻后,他率先移開眼,敗下陣來,與從前每一次一樣的結果,從無例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