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桑覺道:“晚輩所說皆是心中所想,若有冒犯之處,前輩大可指說出來?!?p> 鄭家是鐘離修家臣,樂桑覺方才當著他面直斥其非,鐘離修總歸是有些不平,覺得樂桑覺言語無禮。但樂桑覺自知冒犯了他,不是求寬恕而是讓鐘離修也罵他一頓,這下鐘離修倒是沒想到,他微怔片刻,隨即道:“我知道了?!?p> 樂桑覺起身向他一揖,以謝言語不敬之罪。
鐘離修還了一禮,道:“你戲耍彌蒼眾人的事,旁人若問起來,你不認便了。”
樂桑覺知鐘離修何意,他本意是為同門師妹被傷一事對鄭星河小施懲戒,但無意間已得罪了彌蒼、陵山兩派,鐘離修此言實也是為了日后各派聯(lián)合對付蒼魅時莫要再生出波折,樂桑覺知他是好意,道:“是?!?p> 鐘離修仍是不放心,叮囑道:“那古怪女子進得去王陵,旁的人也自然能進,你在人前只當作不知道這事便好?!?p> 樂桑覺道:“是,前輩。”
鐘離修道:“蒼魅逃出那一晚,荊山下幾個村子被浮靈襲擾,是你派人除掉攻襲那幾個村的浮靈嗎?”自樂桑覺表明身份后,他已猜那晚彌蒼派附近的浮靈多半是樂桑覺派人清剿的,只是為求確然,仍要親口問一問。
樂桑覺道:“是,晚輩那回是發(fā)覺魅子蹤跡,追到荊山左右卻失了蹤跡,本在計較如何告知彌蒼派諸人,誰知還沒來得及派人上彌蒼,浮靈便涌來了,晚輩調(diào)集左右的人,除了那一帶的浮靈?!?p> 又一疑團得解,鐘離修松了口氣,他想起獸靈的事,問道:“還有一事,那日令妹施法助我恢復,我還未謝過她呢,今日她自是無暇見我了,來日閑暇時,還望岳閣主替我引見,好讓我當面向她道謝?!?p> 樂桑覺道:“前輩既有此意,晚輩定當做到。”
鐘離修道:“多謝了。”
樂桑覺道:“前輩言重了?!?p> 兩人再說談一時,鐘離修道:“前輩,晚輩帶前輩去瞧瞧北原門那個人?!?p> 鐘離修聽他這么說,心里也來了勁,道:“好。”
樂桑覺當即起身,帶著鐘離修出了那間庭院,行過四間小院,進了一處紅磚小屋之中。那屋有兩人守在門前,那兩人見樂桑覺到來,恭恭敬敬行了禮。樂桑覺命兩人開了門,進入內(nèi)室,室中仍有兩人,還是守衛(wèi),兩個守衛(wèi)也是恭恭敬敬給樂桑覺行禮。
鐘離修見小小一間屋中設(shè)了幾案、桌椅、床榻等物,與尋常屋子無異。他跟在樂桑覺身后,走到左側(cè)一堵白墻之旁,只見樂桑覺輕輕在那墻上敲擊三下,墻壁上發(fā)出“咚咚咚”的三聲輕響,兩人腳邊的一塊青色方形地磚徐徐移向右側(cè),那地磚長寬皆在兩尺左右。
地磚移開,原本的地面露出個方形小洞口,洞里射出燭焰光亮。在上望去可瞧見一道石階,石階與地板相連。樂桑覺走下石階,鐘離修緊跟在他身后。那洞口不大不小,足以容身下行。
樂桑覺帶著鐘離修下石梯來到一間地下石牢中,那石牢竟是比頭上的一間屋子要寬了一倍有余,地牢四角各點了一只蠟燭,倒不顯得昏黑。而牢中置了一個黑黑的鐵籠子,正容得下一人,籠中坐著一人,倚著籠壁閉目而睡。
樂桑覺兩人下地牢時,弄出些輕微聲響,可那人不管不顧,一直未張目向他們看一眼。鐘離修盯著那人看了半晌,知他不過是假寐,樂桑覺這時對他道:“前輩,這是北原門中葛靖涵葛掌門的二公子,葛儼明?!?p> 鐘離修微感驚詫,他本以為這所謂的要緊人物不過是個葛靖涵器重的北原門弟子,卻沒想到是葛靖涵的兒子。
樂桑覺道:“他本是為龍紋玨找到我這里來,被我手下發(fā)覺,我們才將他困在這里?!?p> 鐘離修心想葛靖涵能動手搶奪鳳紋玨,那籌謀竊取龍紋玨也不奇怪,他看了葛儼明一眼,問道:“岳閣主是什么時候拿住這人的?”
樂桑覺道:“也差不多是三個月前?!?p> 鐘離修疑惑道:“三個月了?葛靖涵發(fā)覺自己兒子不在,沒有起疑么?”鐘離修說這話時,葛儼明忽地睜眼,惡狠狠瞪視樂桑覺。
樂桑覺橫了他一眼,道:“前輩放心,晚輩早有安排?!?p> 鐘離修見樂桑覺神閑氣靜,想著這人能為一派之主,絕非庸輩,既說有了安排,那便是穩(wěn)妥了,何況這又是別人門中的事,他當下也不再追問。
葛儼明這時忽道:“樂桑覺,你最好是殺了我,不然哪一天我要是出去了,絕饒不了你,你身邊的人,老子也不會放過一個!”說著,怒視鐘離修。
樂桑覺冷笑一聲,道:“你沒出去那一天了!”
葛儼明猛地起身,頭一下子撞在鐵籠頭上,他頭被撞得大痛,罵道:“他娘的?!痹瓉硭聿母叽?,鐵籠沒他身子那般高,他這一站起沒有留心,頭頂便被鐵籠上的鐵條撞到。
鐘離修初見葛儼明臉上有堅毅之色,這時發(fā)起怒來神情兇惡,心道:“這人瞧起來可不像是個會輕易開口的主兒,也不知岳閣主是用了什么法子讓他吐露實情?!?p> 葛儼明仍在破口大罵,樂桑覺道:“這人嘴里不干不凈,前輩,咱們還是換個地方說話吧。”
鐘離修是客,自然聽從主人之意,道:“好?!眱扇擞謴牡乩沃猩蟻?,看守的人見兩人出來,隨手關(guān)了入口的青石磚門,葛儼明兀自在地底罵個不休。
樂桑覺帶著鐘離修來到一間雅舍,那屋子比原先去過的兩間屋子都要大些,屋中擺設(shè)倒是與先前的屋中無異,只是多了些書卷和筆墨,料來是樂桑覺所居之地。
他兩人進得屋中,便有一個身著藍衫的瘦個男子送來茶水點心,幫著樂桑覺、鐘離修兩人倒了茶水。
待那藍衫人退下,鐘離修問道:“這莊子是岳閣主常居之所么?”
樂桑覺道:“不是,這是師父買下的莊子,供做夏日避暑之用。”
鐘離修心道:“我看這莊子里布局奇特,又有囚禁人用的地牢,才不會是尋常的避暑地方。”
樂桑覺看出他心有懷疑,也不言語,只照舊和鐘離修說著些不大相干的話。兩人談?wù)摴沤?,樂桑覺將近朝的大事都和鐘離修說了,鐘離修聽得津津有味。鐘離修又將從前和蒼魅相斗的事說給樂桑覺聽,樂桑覺也沉浸其中。不知不覺,已過去了一個時辰,兩人話雖還沒說完,但鐘離修自感叨擾許久,便道:“我已叨擾了這許多時候,也該告辭了?!?p> 樂桑覺也不相留,只道:“前輩自便,待晚輩了結(jié)了這里的事,當親赴祁州拜訪前輩?!?p> 鐘離修道:“好極?!?p> 兩人別過,樂桑覺親自送鐘離修離開步月狀,直送出莊幾里,這才回去。
鐘離修心想雷中秀已構(gòu)不成威脅,便回義莊中和鄭茂極一行人匯合。他一路想著樂桑覺的話,細細推究,當不是假話,可樂桑覺也并未將所有事都告知,不知何故。
鐘離修御劍行了小半個時辰到了義莊中,此時鄭茂極和鮑欽已審明了各事,謝沅夢和呂飛信已回去報訊。
鐘離修聽幾人講來北原門一眾人的所為,與樂桑覺所說無異,而謝桐,則是被楊薊和畢仲良合力擊殺。鐘離修當即也將遇到樂桑覺兄妹、雷中秀和葛惠蘭被臨淵閣人眾抓走諸事說了。
眾人雖摸不透樂氏兄妹的用意,但他們率下的臨淵閣幾次暗中相助,樂桑覺與彌蒼、鐘離修又皆有后約,眾人倒不再擔心,反而是更加關(guān)心玉山師太。
鄭茂極聽說玉山師太年輕時的俗家名字是叫華山雪,當即便問道:“華山雪?她真是叫華山雪嗎?”
龍、鮑二人也互望一眼,各自露出驚異的神色。鐘離修看三人神態(tài),料知這三人都知道華山雪了,他也越發(fā)好奇起來。
待鐘離修說完在紅石磯和步月莊所見所聞諸事,便問道:“這華山雪到底是什么人?”
鮑欽道:“這人是我們的前輩,三十多年前頗有威名,只是后來忽然銷聲匿跡,世人都不知她去了哪里?!?p> 鄭茂極接口道:“是啊,華山雪和我平輩,我倒是和她打過幾次交道,這人雖是個女子,可勝過許多男兒,沒想到后來竟出家了?!?p> 龍夫印道:“想來是為了傅容老前輩吧?!?p> 傅容之名鐘離修在紅石磯時也聽樂家兄妹提起過,華山雪臨死前讓弟子將自己葬在傅容墓旁,鐘離修猜測這兩人當是一對戀人,但聽眾人所言當中又另有一番波折。鐘離修好奇之心更甚,道:“茂極,你把華山雪的事原原本本的說給我聽?!?p> 鄭茂極道:“是。”他頓了一頓,道:“殿下可還記得當年封印蒼魅之時,各派修習之人聯(lián)合,人眾中有一個叫華平君的人?”
鐘離修回思往事,半晌后道:“隔了這么久,記不得了?!?p> 鄭茂極道:“那也無妨,華平君是世家公子,但他自幼喜歡求仙訪道,四處游歷,拜了幾個道士,也習得了一身法術(shù)。后來各派在毓秀山圍攻蒼魅,他早知蒼魅荼毒眾生,便與人結(jié)伴,同到毓秀山與蒼魅大戰(zhàn)?!?p> 鐘離修點點頭,他深知蒼魅之強之惡,對那些敢和蒼魅動手的同道他向來是敬重的。這時聽鄭茂極說華平君在當年合圍蒼魅時也曾參戰(zhàn),便對這人生出好感。
又聽鄭茂極道:“毓秀山大戰(zhàn),華平君活了下來。蒼魅被封印多年后,他成家立業(yè),法術(shù)也大為精進,四處斬妖除魔,鋤強扶弱,華平君從此聲名遠播。他是晉州人,他一人揚名,華家的年輕后生便有許多人跟著他修習,后來華家又收徒授法,慢慢的,華氏家族從一個普通世家變?yōu)橐粋€修習法術(shù)的大族,和咱們鄭家差不多。華山雪便是出自晉州華家,她本是華平君的曾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