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秋寒當然不可能將那些逃走的游者一一殺死——雖然他現在確實能夠做到。
他并不懷疑這些村人的話語,至少以他這兩次與游者們的交手,他就已經知道這些刀頭舔血之輩大概會有怎樣的舉動。
但那又能怎么樣呢?
柏秋寒可以救這些人一次,難道還能救他們兩次、三次?
這些已經失去反抗心、與在村口彷徨的牲畜們并無差別的人,終有一天會被吸干了骨血,化作靈元界底層的養(yǎng)料。
這個世界無數年來都是如此,不過還是一個循環(huán)罷了!
更何況……
柏秋寒看見了那些村人眼底冷厲與仇恨的目光,那不是對著壓迫他們的游者,而是對著“救”了他們的柏秋寒——只是因為他沒有趕盡殺絕而已!
大概這些老者年輕之時,也做著一樣的事情吧!
柏秋寒感到了惡心,這個世界就如同泥沼一般,讓站在這片土地上的人越陷越深,然后被同化,變成失去人性的怪物。
本想在村落中留宿一晚的柏秋寒徹底放棄了這個打算,將帶來的兩只羊有些強行地和村人交換成了少許映城的貨幣以及一些干糧,柏秋寒就和十三重新踏上了去往映城的旅途。
而那個被他扣下的游者,在吐露所有知道的情報之后就被柏秋寒放走了,至于他和那個村落的命運最終如何,柏秋寒沒有能力去管,也不想去管了。
他不能拯救所有人,而有的人,似乎也不值得拯救!
向著映城的方向又走了五天,路上也經過了兩座村落,但柏秋寒都選擇了露宿,或許是因為他已經沒有可以用于交換的物資,也有可能是——他不想看見那些已經失去希望的、麻木的、可憐又可恨的人的了吧!
到了第六天中午時分,身上的干糧又快要用盡時,柏秋寒終于看到了城郭的輪廓。
在柏秋寒的想象中,在這發(fā)展水平相當于幾千年前地球的世界,所謂城市,大概也就是低矮的城墻、昏昏欲睡的衛(wèi)兵。
雖然那些游者向他極盡描述了城市的宏偉,但在他心中,還是有這些底層游者不過井底之蛙的想法在。
然而到了這城市之前,柏秋寒才發(fā)現事實與自己的想法大相徑庭!
綿延數公里的青磚城墻,至少有二十米高的外郭,以及十幾米寬的護城河,就算放在中國古代最強盛的時期,也是排的上號的雄城了。
柏秋寒不知道以靈元界的生產力是如何修建出這樣的城市的,所以他生出了濃濃的警惕之心。
“就是不知道那些家伙說的靈元脫體到底有多強,難道相當于先天境界嗎?”
柏秋寒不知道靈元界的力量法則,依據那些底層游者的描述也無法推測,只能知道就算是城市或者“聯盟”之中,這樣的強者也是少之又少而已。
不過柏秋寒可以肯定,面前這座城市之中,必然會有那樣的高手。
城門口有兩隊衛(wèi)兵把守著,但城門卻是大開,無論衣著破爛還是整潔,要進城的人們都在城門口整整齊齊地排著隊,在這個紛亂的地方,柏秋寒第一次感覺到秩序的存在。
地面的草叢到護城河外大約百米就已經被清理的干干凈凈,綠與黃的交接,就好像是將這個世界劃分成了兩個部分。
除卻大門之外,還有不少車隊在遠處的側門進進出出,只是那里似乎就不對外開放了。
柏秋寒乘著之前從游者那里奪來的馬車,緩緩駛過了那條界線,相比于他那小小的驚訝,十三卻是被那高大的城墻震懾得目瞪口呆,幸而他趕車的技術不錯,才沒讓那匹駑馬偏離了方向。
“大人,這天地間竟然有這樣的地方么!?”十三回過頭,興奮地看著柏秋寒,稚嫩的臉上終于有了些許屬于少年的天真。
“當然是有的,你還有很多地方可以去,也能去看到很多不同的風景?!卑厍锖猜冻隽诵θ荨?p> “我……大人……我真的可以么?”十三又一次垂下了頭,攥著韁繩的雙手微微顫抖著。
“當然是可以的?!卑厍锖肋@不過是最虛無的安慰,但他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是的,大人,我一定會……一定會看到那些想要看到的風景!”十三抬起頭,似乎已經決定了什么事情。
“你要相信,你是人,不是別的什么東西的奴隸!”
對于柏秋寒的這番勸導,十三卻別過頭去,不敢回話,柏秋寒嘆息一聲,類似這樣的話,他在這幾天已經說了好幾次,不過每次換來都是這樣的對應,以至于他想讓十三改一改對自己的稱呼都做不到。
“要先改變這孩子的思想才行!”柏秋寒救不了所有人,但他仍舊試圖救下面前這個孩子,至少能讓他不在麻木中生、又在麻木中死。
只是現在看來,還是任重而道遠。
在短暫的沉默之后,馬車到達了隊伍的最末尾,排在柏秋寒前面的,是一行大約十人的游者,他們趕著數量約有二十的牲畜,以及滿滿一馬車的貨物,從表面看來,他們是比柏秋寒之前遇到過的游者們更強的群體。
然而這些在城外的村落中作威作福的游者,在這映城的城門口,卻也只能老老實實地控制好自己帶來的牲畜,默默等待著入城的時機。
相較于安靜得有些詭異的游者們,那些穿著整潔的布衣乃至絲綢制服裝的人們,卻是嘈嘈切切地交談著,他們身后大多是空空蕩蕩、卻比游者們的更加華麗結實的馬車,偶爾還能看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性。
城門口的衛(wèi)兵似乎也沒有打斷這些人交談的意思,只是機械性確認著入城的人數、身份,并且征收著入城稅。
面對這樣的區(qū)別待遇,那些狡猾而兇狠的游者卻沒有任何意見,原因也很簡單,那些衣著華麗的人,身上散發(fā)的氣息遠遠比他們強大。
“這些就是城里的住民嗎?”柏秋寒默默感受著這些人體內的靈元波動,發(fā)現不少都有著相當于丹海初結境界的能量,與那些大多只能欺負老人婦女的游者相比,確實是云泥之別。
隊伍一點一點地向前行進著,卻也并沒有發(fā)生那些柏秋寒在影視作品里看到的、城門口被挑釁然后被迫裝逼的無聊事件,倒不如說在這個地方,這些靈元界人守規(guī)矩到讓他都有些不習慣了。
等待了大約兩個小時,就連十三的興奮勁都已經褪去,柏秋寒他們終于到了城門之下。
隔得近了,就能看見城樓上用漢隸刻著的、在不知多少年的風吹雨打中已經變得無比模糊的“映照”二字,想必這便是映城之名的由來了。而城門的士兵,比起常年風餐露宿的游者,不僅身體要更加壯碩,身上穿的也是金屬鎖甲,加上跨在腰間的鋼刀以及手中的長槊,尋常的游者恐怕幾人一起上也不一定能打敗一名士兵。
這些士兵表現得卻沒有太過粗暴,對于馬車的檢查也相當粗略,倒是在柏秋寒身上停留的目光要多一些。
不過這也很正常,柏秋寒此刻包裹在運動服之上的,是和其他游者相差無幾的破爛衣服,但卻偏偏長了一張漂亮臉蛋,不論怎么看也不像那些粗魯的游者。
不過這些士兵也就是打量而已,并沒有什么出格的舉動,確認完了人數,就有一人對柏秋寒說道:“三人入城,三個單位靈元或者三百映鈔,一馬車貨,再加一個單位,合計四靈元或者四百鈔。”
柏秋寒不知道靈元的購買力究竟如何,但看排在后面的游者對于這個價格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想來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不過他還是試探性的問:“這孩子才幾個月,也要交稅嗎?”
“是個人就要交稅,沒來過映城嗎?”那名士兵顯得有些不耐,“要么交錢要么滾蛋,哪來這么多問題。”
眼見沒法從這些士兵口中套出什么情報,柏秋寒也只能老老實實交錢,將從那些游者手中搶奪和與村落“交換”的貨幣刨除近一半,柏秋寒一行終于到了映城之中。
映城是分外郭和內城的城市,但是這兩道城墻之間距離卻并不算近,而這之中的空間,卻是充斥著矮層的民居、商鋪乃至地攤,嘈雜而熱烈的環(huán)境,讓柏秋寒真有一種穿越回了古代、正逛著集市的錯覺。
然而讓柏秋寒更加詫異的是,從進入外城開始,這天地間的能量流動就比外界強上不止一個檔次。
如果說城外的能量是稀薄到幾乎沒法修煉的話,這城中的能量,其實比地球差距也不算大了。
只不過作為來自異界的存在,柏秋寒自然沒法在城中修煉,就算能將這些能量轉化成真氣,也不能提升他半點修為,但他卻依舊欣喜異常。
柏秋寒曾嘗試過用《煉法真訣》將這個世界的能量直接轉化成靈元然后存入元晶,事實上他也成功了,不過效率極差,一個晚上下來,甚至無法轉化出一個單位的靈元,這固然有《煉法真訣》乃是修煉丹海的功法的原因在,但是更大的原因,卻是城外的能量太過稀薄,就算《煉法真訣》再怎么強大,也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但是在這城中呢?
柏秋寒深深感到,選擇到城市里來,果然是正確的選擇。
十三不像柏秋寒一樣能察覺到外界的能量變化,他只是覺得到了城里以后,身體仿佛輕盈了些,但在柏秋寒懷中的小葉卻從熟睡中醒來,睜開了她漂亮的雙眼,有些疑惑地望著天空。
驟然,柏秋寒又一次察覺到了那曾讓他感到沉重的氣息,他下意識地向懷中望去,正對上了小葉的眼——那幽黑而深邃的眼。
“……到了?!?p> 柏秋寒好像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不,那不是聲音,而是直接在識海中出現的精神波動。
是誰在跟自己對話?
明明是青天白日,柏秋寒卻嚇出了一身冷汗,能輕易入侵他的識海,如果不是他信任而不設防,就只能說明那已經危險到以他的精神力境界也無法應對了。
“……到了?!?p> 那個聲音變得更加清晰,但柏秋寒甚至無法從那好像是由無數人口中發(fā)出的、重疊在一起的聲音里分辨出這個向他傳音的人是男是女。
“是你嗎?”柏秋寒難以置信地看著懷中的嬰兒。
但小葉眼中那深邃的光芒卻消失了,她轉而皺起小小的眉頭,紅潤的嘴唇撅起——已與她朝夕相處了好幾天的柏秋寒自然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
“對不起小葉,別哭了,我不該嚇你的!”柏秋寒自知剛才的表情肯定猙獰得嚇人,趕忙托起襁褓,連聲寬慰。
好容易才讓小葉止住哭聲,柏秋寒只感覺比和同級的練氣士戰(zhàn)斗了一場還累。
“如果……真的是她呢?”看著懷中又開始升起困意的可愛女嬰,柏秋寒沉思著。
“但我已經無法拋下她了吧!”柏秋寒知道,不論是出于心中的善、還是因為在這個被遺棄的孩子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他都已經無法拋下她了。
“我相信著小葉,所以希望你也能相信我!”柏秋寒不知道這個孩子能不能聽見自己的精神力傳音,但他還是試著表達最大的善意。
在車下牽著馬的十三并不知道剛才發(fā)生了什么,但是他卻勒停了馬匹,因為有一個人擋在了馬車之前。
身著黃色絲制長袍、顯然是城中居民的中年男人,向柏秋寒輕輕做了個揖,而后說道:“這位先生,可否移步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