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zhàn)爭，不論勝敗，最為受罪的永遠是底層民眾，而在這個人命甚至得不到最基本尊重的世界，更是如此。
游者聯(lián)盟在新盟主的倡導及改造下，所管轄村落的住民情況已有了改變，至少在從事生產之余無需擔心被人隨手砍殺，而那些負責守衛(wèi)村落的聯(lián)盟成員也相當客氣，整體來說其關管轄的村落已可以說得上祥和。
但在明城游擊軍隊的眼中可不是如此。
這些一二百人的部隊以騎兵為主，由明城僅次于將軍級別的副將帶領，擁有相當于脫胎換血練氣士境界的頭領加上戰(zhàn)斗力遠超游者聯(lián)盟戍衛(wèi)人員的精銳，讓一場場襲擊戰(zhàn)都變成了屠殺。
才經戰(zhàn)爭還在休整的游者聯(lián)盟選擇收縮防線，龐大的遷徙隊伍在游者聯(lián)盟精銳的護衛(wèi)下向其勢力范圍內部轉移著。
可是在這通訊并不發(fā)達的世界，總有因為各種原因掉隊的，比如此刻正在被明城的騎兵隊不斷攻擊的這座村落就是如此。
由于對生產的重視，像這種有上千人口的中大型村落，都有游者聯(lián)盟的戍衛(wèi)部隊五十人以上，其中也不乏實力不俗者，但在明城的精銳部隊面前，這點人數(shù)還是遠遠不夠看。
依托著外圍防御，他們擋下了明城的第一波進攻，但在明城的副將出手后，外圍防線便即告破，而無險可守的村落，僅憑數(shù)十聯(lián)盟戍衛(wèi)加上臨時抽調的百余青壯根本無法抵抗明城騎兵。
短暫地交戰(zhàn)之后，村落的防線便只得退到了中心的幾座房屋與大帳中。
已經無路可退了。
不論是游者聯(lián)盟的成員還是村中青壯都明白，身后盡是老弱婦孺，他們只要退了，迎接他們親人的便只有血染大地的命運。
這是滅族之戰(zhàn)，明城不需要俘虜，之前那些被攻破的村落都只余下被燒毀的殘垣斷壁與遍地尸體。
還能聽見外面被明城處置的同鄉(xiāng)的慘叫，皮革和木材被火焰燒焦的臭味與鮮血的腥臭灌入鼻腔，讓守衛(wèi)最后防線的人們感覺自己仿佛身處地獄。
如血殘陽映照下，染上暗紅的銀白馬刀仿佛催命的妖魔，在四周游蕩逡巡。
身為聯(lián)盟成員頭領的男子看了旁邊的中年人——這座村落的村長一眼，干枯的嘴唇好容易向上擠出弧度，“兄弟，看來是真要死在這里啦。”
“大人，盟中沒有增援了嗎?”中年人看著身后那僅有先前三分之一數(shù)量的村中青壯，沉痛地問道。
“沒有?！蹦凶訐u頭，滿懷歉意地回答道：“你們若是降了，盟主大人也必不會怪罪，只是，唉……”
“就算不死，在明城賊子治下，和死了有什么區(qū)別?”那中年人憤慨道：“這些年，聯(lián)盟已經給了我們太多，讓我這老不死的，也體會到了活著的感覺，如此就算為盟主大人死了又如何?大人，其他人怎么想我不知道，就我村中的人，沒一個不愿為了盟主大人而死的?！?p> 這中年人大概連盟主大人的面都沒見過——男子如是想著，而后露出苦笑，他何嘗不是如此，盟主大人上任二十年，同樣未曾蒙面，但這些年游者聯(lián)盟的變化，他、他們都看在眼中，所以他還堅守在此，就連靈元界人的自私自利、連那埋藏在心底對所有人的怨恨都忘卻了。
不過一死而已!
就在這村落的人都下定決心之時，那早該開始最后進攻卻遲遲沒有到來。
馬蹄聲鼓噪著，但卻并非自明城軍中發(fā)起，而是來自更加遙遠的地方。
喊殺聲漸起，于是萌生死志的兩人面面相覷——是什么人在和明城交手?
很快他們的就得到了答案。
行動從未遇到任何的阻礙的明城游擊部隊已經沒有了派出斥候查探周圍環(huán)境的習慣，他們也終于因為這份大意付出了代價。
一只不屬于他們所知任何勢力的騎兵從背后殺入了分散的軍陣，讓這些專注于殺死每一個村人的明城士兵遭受了重創(chuàng)。
這些人雖然在力量上比不過明城士兵，但人多勢眾的同時組織調度更勝，他們在帳篷與屋宇間穿插，輕易便將人數(shù)更少的明城軍隊分割開來。
明城的副將試圖以煙火做指揮，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這個機會，因為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男子已經鎖定了他。
“吳長明?”看著面前男子空蕩蕩的左臂與右手上黝黑的鐵鞭，這副將哪還不知道他的身份。
吳長明只言不發(fā)，面前這個男子在他看來已是死人、是他證明自己、回報盟主的道具。
對于死物無須多話，赤紅靈元包裹著的鐵鞭狠狠向那名副將頭頂砸去。
換做練氣士的境界來說，以血氣化精對脫胎換血，在境界更低的那方沒有特殊手段的時候，便不會有第二種結局。
戰(zhàn)斗開始便試圖逃跑的明城副將并沒有達成目的，而是被鐵鞭的攻勢鎖死。
所以在第十招上，這名副將就被砸碎腦袋，紅白之物灑落，滲入大地，與那些被他殺死的無辜者的血漸漸融為一體。
失去指揮，也失去戰(zhàn)術優(yōu)勢的明城士兵們，其命運便已注定。
在村落的外圍，茍建名和柏秋寒一同坐在輪車上觀戰(zhàn)。
沒有讓柏秋寒這個戰(zhàn)陣最大殺器參與戰(zhàn)斗，原因只有一個，他察覺到了、在那次殺死明城五百士兵后柏秋寒的心境變化。
在傾吐了靈元界的經歷之后，柏秋寒看似無事，實則心中的糾結更甚，尤其是在擊敗陳惠、看到戰(zhàn)場的慘狀之后，他更如同封閉了內心一般。
而久觀人心茍建名又怎會看不出來？所以他不再讓柏秋寒出手。
其實柏秋寒也想過，現(xiàn)在的自己參與那樣的殺伐會造成怎樣的結果，所以他才變成這副模樣，即便知道那是逃避、那是在不斷踐踏自己的承諾，他也不愿、也不敢將那薄薄的窗紙捅破。
幾次和朱濤交手，柏秋寒都未能動用全力，究竟是他不想用、還是用不出來呢?
如何得解?如何得解!
柏秋寒不知，于是只能將懷中襁褓擁得緊了些。
茍建名嘆息一聲，他卻終究無法幫到柏秋寒，只能默默看著而已。
吳長明郁悶了好些日子，沖破了明城的軍陣，這才感覺狠狠出了口惡氣。
村落中人得知是游者聯(lián)盟長老來救，無不感激，但當他們跟著吳長明來到茍建名車架前時，卻感到了深深的疑惑——為何那個坐在高處的家伙，看起來竟然吳長老地位更高，難道?
吳長明可不敢讓這些人誤會下去，便對村落的幾人笑道：“這位茍建名先生有心相助，本長老借兵而來，才得以救下各位性命?！?p> 戍衛(wèi)頭領和村長這才恍然大悟，齊聲向茍建名稱謝，跟著一起的游者或村人中，也有人好奇坐在與茍建名平起平坐的青年是什么人，只是心中的警惕讓他們不敢多問。
“諸位！”
茍建名的聲音讓場間頓時安靜下來，那戍衛(wèi)頭領更是驚訝——他也聽說過茍建名的名字，卻沒想到這一個無根無憑的普通游者，竟也能達到城市副將的境界，也無怪長老要向其借兵了。
茍建名清了清嗓子，又道：“貴盟與明城勢力邊緣尚有不少村落需要救援，故在下無法送各位到貴盟腹地，還請各位趁明城反應之前，整理行裝，迅速遷移?！?p> 戍衛(wèi)頭領和村長的面色都是一變，他們知道茍建名說得中肯，可村中老弱眾多，存糧畜牧亦是不少，哪是一時半會能夠行動的?若非如此，他們哪會被明城困在此地。
“諸位，而今要么死，要么一拼，茍先生兵力有限，本長老能力也有限，無法保護大家，存人失地，總有再回來的時候，請各位互相幫助，只帶個人食水衣物，有什么損失，我吳長明在這里擔保，盟中必不會坐視!”
吳長明的話語可比茍建名要有力得多，在得到其再三保證之后，這村落的人終于選擇放棄大量物資，開始遷徙。
柏秋寒很清楚吳長明開的不過是空頭支票，就算游者聯(lián)盟財大氣粗，在戰(zhàn)爭中又哪有什么財物保障，但只有開始向內遷徙，他們的行動才有意義，只要人足夠多，那明城的游擊部隊就殺不完，才能讓更多的人活下去!
看著逐漸遠去的村人，柏秋寒想說些什么，卻終究說不出口，就算說了，也不過是讓心中的無力感更甚罷了。
茍建名聽著戰(zhàn)損報告，以十余人傷亡的代價換來明城陣亡八十余、俘虜三十余可以說是大勝，但茍建名在嘉獎下屬后卻沒有露出半點笑容，他同樣看著遠去的村人隊伍，心中為自己的村落祈禱著——
“希望一切順利。”
但以后的戰(zhàn)斗只會越來越難，他又能堅持多久、又能拖延多久呢?
沒有時間遲疑，在進行短暫地休整后，茍建名于斥候情報的指引下，奔向下一座屬于游者聯(lián)盟的戍衛(wèi)村落……
一個月時間里，茍建名率隊又經五戰(zhàn)，五戰(zhàn)皆捷，擊潰的明城軍隊總數(shù)已經破千，當然他自己的部隊數(shù)量，也已降到二百不到。
這樣的襲擊戰(zhàn)是有極限的，他們可以一次兩次、乃至四次五次搶在潰兵前面，變作明城眼中的幽靈、不存在的天降之軍，但以后呢?
靈元界再大，卻也沒有密不透風的墻，而當存在不再隱秘，或許就是終時。
茍建名清楚這一點，但他無法停止，哪怕部下已經身心俱疲，哪怕只剩下數(shù)天食水，哪怕連整齊的皮甲也必須換成明城殘破不堪的鎖甲，茍建名都必須繼續(xù)下去，繼續(xù)爭取時間。
幾場戰(zhàn)斗，柏秋寒都只是看著，茍建名也沒有讓他出手的意思，哪怕眼見著他越發(fā)沉默，發(fā)呆的次數(shù)越發(fā)頻繁，茍建名也仍舊不發(fā)一言。
吳長明試圖質問過，卻被茍建名阻止了，心結若不解開，強迫柏秋寒出手只有弊無利，茍建名如此解釋。
但在這位大游者心中埋藏的，卻是——
“我相信，你與那孩子都不會變成怪物，你所承諾的、也必將兌現(xiàn)!”
所以茍建名選擇等待，即便會因此遍體鱗傷，他也選擇了最不符合靈元界風格的——信任!
但有人無法等待了，當有潰兵回到明城，將前方的情況變化傳到霞隕耳中時，這位外域的強者、明城的大總管終于知道為何會有大批游者聯(lián)盟所屬在向其腹地轉移的情報了。
“吳長明、吳長明，竟然還漏算了一手?”
千人的損失對于霞隕來說不算什么，但對游者聯(lián)盟的計劃受阻卻讓他無法忍受。
焦土政策，不僅是要打擊游者聯(lián)盟的生產，更是要斬斷他們的眼睛、耳朵、以及邁進自己領域的觸角，現(xiàn)在面對上萬的遷徙隊伍，以而今明城的前線游擊軍隊，又哪里能徹底消滅?
事情發(fā)展到這一步，就算是霞隕這樣的人也有些看不清了，若說游者聯(lián)盟殺死那五百騎兵乃是早有預謀，但在邊界的防御又實屬孱弱；若說游者聯(lián)盟毫無防備，卻又不知從哪冒了個吳長明出來。
而邵昀等人的失蹤、對朱濤感應的失去，更是給而今的情況蒙上了一層陰影。
霞隕顯然是忽略了茍建名的名字，如天上仙人的他，自然不會在乎這個小小游者，也自然不會想到，正是這個小小人物的掙扎，擾亂了他的計劃。
霞隕并非優(yōu)柔寡斷之人，既然有人敢搗亂，那將其直接從源頭消滅就好。
明城的整兵和募兵雖還沒有完全結束，卻也足以派遣出一支足夠強大的先鋒了。
“你到底在想什么?”霞隕看向太陽升起的方向，目光仿佛穿越萬水千山，到了那山中宮殿的最深處。
他始終無法明白那人所想，也不明白為何到了這靈元界，那人就似變了模樣。
但他堅信自己的力量足夠強大，所以遇山開山、遇河渡河就好了，那個借前輩余威、在游者聯(lián)盟深處躲藏二十年的人，又怎會是自己對手?
帶著這樣的驕傲，霞隕開始了下一步的安排。
當明城這個古老的勢力拭去塵埃與銹跡開始轉動，沒有任何靈元界人知道它會迸發(fā)出怎樣的能量。
而被這份危險所籠罩的人們，卻并沒有發(fā)現(xiàn)懸吊在頭頂?shù)倪_摩克里斯之劍，仍向著他們所追求的荊棘之路上前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