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江大夫頭疼腦熱跌打扭傷都在行，唯獨婦科上欠缺。他開了溫和調(diào)理的方子給景寧。出來卻對站在廡房外的張全有說“我雖開了方子能緩解疼痛，但姑娘身體到底如何將來子嗣上有無妨礙卻不敢斷定。”在王府里混的人都會看風(fēng)向“其他人倒也罷了，這位的病我不敢隨便治，你看要不要告訴王爺一聲？”
張全有嗦了嗦鼻涕點頭道“行了，我知道了?！?p> 睿親王最近閑下來就愛練刀法練布褲，非得在冰天雪地里練到滿頭大汗才肯罷休。張全有等到他回屋趕緊上去伺候他更衣。
更衣本不是張全有的差事，弘巽明白他有話要說“有什么事快說?！?p> 張全有替他扭著盤扣答“奴才好久沒有伺候主子更衣了，就想在主子跟前盡盡孝心?！?p> 換好衣服弘巽拿起小太監(jiān)托盤上捧著的茶喝了口“行了，爺還不知道你嗎？說吧?！?p> “回主子，其實……是景寧……”張全有話還沒講完只聽哐當(dāng)一聲，弘巽將茶盞重重地摔回托盤上。捧盤子的小太監(jiān)嚇得一哆嗦差點沒站穩(wěn)。主子爺這幾日氣不順連著罰了兩個奉茶的，他可不想當(dāng)?shù)谌齻€。
張全有立刻雙膝跪地甩了自己兩個耳刮子趴在地上道“奴才該死，奴才該死?！?p> “你是該死，我難道沒有說過以后她的事與我無關(guān)嗎？誰給你的膽子在這里揣測上意，滾！”
張全有聞言連滾帶爬地退出去?！暗鹊?，”弘巽喚住他，轉(zhuǎn)著大拇指上的碧玉扳指看似不經(jīng)意地問“她怎么了？”
張全有心里暗道一聲“有戲”，趕緊爬回來在他跟前跪好“回主子的話，景寧身上不大好，奴才讓江大夫看了，他說這是婦科上的病他不擅長治。所以奴才來討主子示下?！?p> 弘巽也不轉(zhuǎn)扳指了，皺著眉問“之前也沒見她身子有恙，怎么突然間就有了婦科上的病癥？”
“奴才聽江大夫的意思是景寧連著幾日手泡冷水里導(dǎo)致的宮寒，血淤不下?！?p> “無緣無故的手泡冷水里干什么？”
事到如今張全有心里有了成算，王爺表面上不聞不問的心里根本沒放下。這下好辦了，他早就看崔嬤嬤不順眼，現(xiàn)在借一借景寧的東風(fēng)給她上點眼藥?！奥牉呱系恼f是崔嬤嬤讓景寧去擦桌椅連著擦了三日，這手在冷水里泡得都生凍瘡了。”
弘巽沉默了會兒，對吳順說“你明日拿我的名帖去百草堂請樂家的大姑奶奶過府來替她瞧瞧?！本皩幍纳矸莶贿m合去太醫(yī)院請?zhí)t(yī)。百草堂樂家祖上是前朝太醫(yī)，后來辭了官在京城開了百草堂歷經(jīng)四世名氣愈盛。樂家大姑奶奶是望門寡，未婚夫死后她不愿再嫁反而醉心醫(yī)術(shù)鉆研千金婦科，到如今三十五六歲已經(jīng)小有所成。
吳順應(yīng)聲稱是。弘巽踱步到書案前坐下翻了兩頁書又說“你吩咐下去，景寧身上的差事先給她免了吧。進(jìn)來時健健康康一個人，出去時得了一身病，傳出去叫旗下人怎么瞧我？”
吳順躬著身子道“主子放心，奴才明白。”做奴才的給主子盡忠就算死了也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的，多給些錢財安撫家屬便好了。說白了就是心里舍不得她受苦。
到了第二日，吳順親自帶人到景寧住的廡房里來給她瞧病。
事出突然前院沒派人通知。夏太監(jiān)還在那催促景寧去打掃庫房“景寧抓緊著點，庫房里的大小器皿這兩天里可得給我都擦干凈了?！?p> 剛巧吳順帶人過來，隔老遠(yuǎn)就開始發(fā)話“擦什么擦！景寧快回屋里頭待著去?！?p> 夏太監(jiān)聞言趕緊轉(zhuǎn)身“喲，吳總管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庇忠谎矍埔娏怂磉叺臉芳掖蠊媚棠獭斑@位是？”
“這位是樂家大姑奶奶，主子特地請來給景寧瞧病的。景寧，還愣著干嘛，趕緊帶大姑奶奶進(jìn)屋坐去?！?p> 景寧與樂家大姑奶奶互相見了禮，領(lǐng)她進(jìn)廡房。特地找人來給她瞧病這算消氣了嗎？不過他都說了往后不再相見，她病不病的又與他有何相干。
眼瞅著人進(jìn)屋，夏太監(jiān)搓著兩手問“大總管這又是怎么個說法？不是趕回灑掃上了嗎，這會子怎么又巴巴地派人來瞧??？”
吳順冷哼一聲，乜他眼，說“要不怎么說你眼皮子淺顯呢，這輩子到頭也就管個灑掃了?！彼葑优臁袄镱^這位鬧不好將來你再見著她是要給她磕頭的?！?p> 夏太監(jiān)被他說得惕惕然，心里懊悔“我這也是聽崔嬤嬤的吩咐辦差，沒曾想會出這岔子。您說可怎么是好？”
吳順瞧不上他那副小家子樣，揮了揮手說“行了，別哭喪個臉了瞧著都晦氣。人姑娘心胸寬廣著呢，沒心思跟你計較這些?！?p> 兩人正說話，廡房前的小巷里又走來一個人，是崔嬤嬤跟前的管事姑姑。她先給吳順蹲個安“吳總管，”又問夏太監(jiān)“諳達(dá)，景寧呢？崔嬤嬤正等著她呢，因她一個耽誤了大家伙的差事可不好?！?p> 夏太監(jiān)瞅瞅吳順。只見對方挺了挺腰桿道“轉(zhuǎn)告崔嬤嬤，主子爺發(fā)話叫免了景寧身上的差事讓她好好養(yǎng)病。”
管事姑姑立刻明白了，景寧這是恩寵尤在，她不敢多言告退回去。
樂家大姑奶奶也算是大宅門里的?？停焐衔丛哉Z心里卻明鏡似的，能讓睿親王下名帖吳大總管親自陪同她來瞧的姑娘一定不一般。待見到人果然眼前一亮，模樣好還是次要的，主要這通身的氣派仿佛帶著與生俱來的從容灑脫，這感覺就好似她們這些人都戴著隱形的枷鎖，而她是真正的自由，思想上的自由。
這位是親王府里的貴人，樂家大姑奶奶不敢托大，仔仔細(xì)細(xì)望聞問切了一番才下結(jié)論“姑娘是有些宮寒不過無甚大礙，我寫一個方子先吃上七日調(diào)理調(diào)理，待七日后我再來與你調(diào)整方子，不出意外只需月余就能恢復(fù)如初?！?p> 景寧起身蹲個安“勞煩您了，大冷天里還要來回奔波?！?p> 樂家大姑奶奶不敢生受，趕緊扶住她“醫(yī)為仁人之術(shù)，必具仁人之心，這點奔波不足為道。姑娘安心修養(yǎng)便好?！?p> 吳順?biāo)妥呷粟s回嘉樂堂時，弘巽正穿戴整齊了立在正廳當(dāng)中，似乎在等他。十二爺醇親王前幾日剛回京城，今日約睿親王過府小聚他是知道的，算算時間是該動身了。至于主子爺為何站在廳中不走他也心下了然?！爸髯?，”他進(jìn)屋打個千兒“奴才伺候您出門。”
弘巽默了默沒說話，舉步出了門。吳順帶上人趕緊跟在他身后。今日天氣不好，一直陰沉沉的，西北風(fēng)像刀子一樣刮得人臉頰生疼。
穿過前院和垂花門弘巽終于開口“人怎么樣？”
吳順早就打好了腹稿回答說“回主子的話，仔仔細(xì)細(xì)瞧過了，無甚大礙。開了方子先喝上七日，七日后再來瞧過?！彼U覷弘巽“就是前幾日景寧對奴才說想到了除夕就家去不再來府里伺候了。”
他在這里替她操心身體請醫(yī)問藥的，她卻想著要家去。也是，得了一百兩銀子不缺錢了，還留在王府里做什么奴才。弘巽沉著臉冷冷道“她要走就讓她走，王府里不缺她這一個奴才?！闭f完一撩袍子上了馬車。
十二爺醇親王與十三爺睿親王兄弟倆年紀(jì)最近，是以二人相較于其他兄弟更談得來。雖然醇親王的親媽貴太妃對皇太后獨占隆寵頗有微詞，但隨著他兄弟二人相繼長大成熟經(jīng)歷了情事明白了太上皇當(dāng)年的心境，反而將這僅有的芥蒂都化得干干凈凈。
醇親王今日只請了弘巽，在前院的花廳里擺了一小桌佳肴，他屏退了左右侍從，親自給弘巽斟酒“我不在京里常住，府上東西不齊全，你別嫌棄。咱們哥倆許久未見，今日就是請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彼诳柨︸v防，平日里打交道的不是屬下就是各懷心思的蒙古臺吉，唯一能掏心窩子說話的只有他的福晉，但福晉畢竟是女流有些事情也不方便說。他是真的憋久了，猛然回了京城就想找個能放下心防的人陪他隨意說說話。
弘巽一口干凈杯中酒，放下酒杯道“十二哥，說實話，你因為十二嫂的事被趕去喀爾喀這么些年心里后悔嗎？”
醇親王笑了，又給他斟滿一杯酒“你要是問我這么些年有沒有想念京城？那我倒是有想。但你要問我后不后悔……”他喝口酒，說“我不后悔。我可以離開京城，但離不開定宜?！倍ㄒ耸谴加H王福晉的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