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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裳客

第三十七章

孤裳客 醉霜竹 9950 2024-05-09 00:02:41

  蘇劍云折返城中,突然想到自己并未尋到住處,又開始苦惱。思索片刻,覺得已經(jīng)吃了頓飽飯,世間安得雙全法,飽饑?yán)渑圆粦n?也就不再發(fā)愁,開始漫步街頭。

  走了幾步忽然想起方才洛充洛豐的話來:“依他二人所言,天駒也到了城中,不知他在哪里?”想了想城中燈火斑斕、人來人往的盛況:“這么多人,要只單找他一個可不容易。他腦筋比我好使,說不準(zhǔn)便能幫我跟中行破局?!?p>  此刻他已走到了民宅區(qū),兩旁住的大多都是平民百姓,也有豪紳騰出來供門派豪強暫住的樓房。有的人家已經(jīng)熄燈,有的則仍掛著燈籠,時不時傳出幾聲笑喊。時不時的也有人家養(yǎng)在門前的看門狗,見蘇劍云衣衫破舊,把他當(dāng)成了偷盜的夜賊,食君之祿忠君之事,追著蘇劍云狂咬亂吠,叫聲如鑼鼓喧天,只叫不咬,待主人起燈查看時則叫的更為賣力,等主人打開了門站在門口時,則大叫著沖上去,圍著蘇劍云的雙腿邊叫邊跑,拼了命的表現(xiàn)出忠誠不二、憂主所憂的模樣來。

  蘇劍云被狗追咬,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早已視作尋常。被咬的煩了,從地上撿起幾粒石塊一砸,方才還忠君事主的狗兒便慘叫一聲,逃之夭夭了。

  蘇劍云趕走了家狗,又砸跑了幾只渾水摸魚的野狗,拍了拍手繼續(xù)前行,轉(zhuǎn)過街角,突然聽到一聲冷弦撥動的輕響。弦音似有似無,如夢似幻,宛若芙蕖輕點綠波,挑起陣陣漣漪,隨風(fēng)而起,隨風(fēng)而息,一露即散,不留下任何一點痕跡。

  蘇劍云耳朵一豎,覺得這聲音似乎在何處聽過,略一思索,幡然醒悟:“這不是那晚在吊橋上聽到過得琴音嗎?”想起那晚自己與炘火堂副堂主以命相搏時山旁傳來的弦聲,若非洛澐相助,自己恐怕生死未知?,F(xiàn)下又一次聽聞到了弦聲,心里一凌,摸了摸身上,并無兵刃,只有洛澐曾相贈的一把短管燧發(fā)槍,握在手里,悄步走進。

  順著弦音而走,只覺那弦音奏的極為輕緩,全然不似那晚那般強勢凌厲,仿若浮游之細(xì)絲,若隱若現(xiàn)。再走近些,又猛然聽見另一端響起一陣琴音,琴音若秋風(fēng)砸疏林,稀稀落落,奏的極為緊密。兩股聲音一東一西紛紛傳來,林間鳥聲蟲鳴皆息,風(fēng)聲林音皆止,仿佛整片竹林都靜了聲音,細(xì)細(xì)聆聽。

  蘇劍云聽著兩方音樂涌入耳中,只覺得心煩意亂,胸悶?zāi)X脹,只想剝離衣衫,大吼大叫,手臂抑制不住的想要揮舞,一抬手,碰到了冰冷的槍管,心里一驚:“不知道是哪位高人在此音斗,我貿(mào)然踏入,大事不好?!背弥碇巧写?,撕下衣襟塞入耳朵。心想:“當(dāng)日聽到的弦音似乎是古箏所發(fā),那人內(nèi)力注入樂器,以聲傷人,武林之中從來不曾聽聞這等人。多半是天教中人,那與他相斗的人,會是誰?”

  此時風(fēng)聲掠過,拂散陰云,皎潔的月光如同天宮撒落的銀霜漱漱而落,在竹林間圈亮了一片空地。

  古箏先行,琴弦顫動間,肅殺之氣溢于言表,似兩軍對峙,使者互交,劍拔弩張,殺意盈天。緊接著錚錚之聲更燥,仿若鐵騎廝殺、步卒灑血,兵刃鏘鏘,弓林箭往。箏聲疾響,越奏越密,尸山血海,紅霧遮日之境意赫赫而顯。箏聲自密而緩,曲調(diào)漸散,似大江東去,終不回返。一曲演罷,其境若海市蜃樓般留存腦中,良久不散。

  蘇劍云此時不受內(nèi)力侵害,但樂音仍可聽在耳中,被古箏之中的肅殺之意所驚,怔怔不醒,良久回轉(zhuǎn)。只聽琴弦響動,另一人予以回應(yīng)。

  空地之中,一女子依竹而坐,面前擺著一張焦木桐琴,手如柔夷,在琴弦上捻抹挑按,一道道音符隨之而生,連音成調(diào),連調(diào)成曲,自近而遠,空靈悠久,似落雨砸林,飛雪肥枝,樂曲自耳而入,一幕幕雪月風(fēng)花之美景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轉(zhuǎn)而加勁,琴弦緩奏,又似是屹立于歷史長河,將其中景色一點一滴剝絲抽繭般撥弄而出,化作音符,散與世人說。琴音嚴(yán)穆,隱隱間透露出一股肅殺之意,宛若兵卒銜枚疾走,壯士視死如歸,恍然間似有壯志難酬之憾,千軍萬馬之殤。琴聲響徹古今,曉暢宇宙,一曲聽罷,令人斷腸,仿若道盡了世事滄桑之變、人生艱難之苦,多少王侯將相、名人雅士,縱使名揚千古、指天畫地,百年之后,都不過歸于糞土。一時間令人百感交集,又感憂愁、又思困悶、又喜交歡、又悲離別,恍惚間只見一張張鮮活的面孔自臉前閃過,待伸手摸去,手中空虛,一幕幕過往都化作流云浮散于夜空。

  使箏那人沉思良久,微微撥弦,弦音微顫,便即按住。挨了片刻,緩緩起身行了個萬福,轉(zhuǎn)身離去,只頃刻間便不見了身影,但這次卻無箏聲相伴。

  使琴那女子按弦而起,躬身還了一禮,再度起身時,笑靨微綻。微步幾許,衣襟染塵,唇若涂丹,齒如怡貝,笑時梨渦淺現(xiàn),更添錦繡。衣衫粉白素淡,廣寒潔輝映下,宛若仙子塵游,凡閨登階。果真如書中所言:“柳腰微展鳴金佩,蓮步輕移動玉肢。月里嫦娥難到此,九天仙子怎如斯?!?p>  那女子微整梳妝,回身向蘇劍云笑道:“還沒瞧夠嗎?”

  蘇劍云怔怔回過神來,不及看那女子樣貌,忙低頭行禮道:“不知哪位前輩在此較量,晚輩誤闖此地,還請前輩饒恕?!?p>  那女子見狀,微一思索,開口道:“你抬頭讓我看看,啊,只準(zhǔn)我看你,不準(zhǔn)你看我?!碧K劍云不敢違背,捂著雙眼抬起頭。那女子笑道:“你捂得這么嚴(yán)實,打算給我看什么?”蘇劍云道:“我怕一松手看見了您?!蹦桥拥溃骸澳汩]上眼,再松開手,不就好了?”蘇劍云聞言想到:“好像是這么個理?!遍]緊雙眼放下了手。

  過了良久,蘇劍云不見對方說話,開口問道:“前輩?您還在嗎?”那女子并未答話。蘇劍云眼皮微松,剛想睜開眼,只覺胸前一沉,那女子道:“幫我抱著琴,就饒了你今晚無禮之舉?!碧K劍云聞言緊緊抱著琴。那女子道:“走吧。”蘇劍云問道:“去哪里?”那女子道:“你別問,只管走就是。”蘇劍云道:“晚輩睜不開眼,看不見路。”那女子道:“現(xiàn)在可以睜開了,不過你不許往后看,我跟在你后面?!碧K劍云聞言睜開了眼,懷中抱著那把古琴,琴身裹以布帛,想來是十分珍貴之物。蘇劍云問道:“不知前輩今晚為何會與那人斗樂?”

  那女子道:“與你無關(guān),走吧?!碧K劍云依言向前走去,過不多時,又走回了城中。

  那女子道:“繞開,走右邊?!碧K劍云聽著那女子的話東拐西拐,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辰,停在了一間大宅門前。

  那門口有個老仆侍候,見了二人,連連行禮,將二人引了進去。

  蘇劍云見那宅子建的十分豪華,東折西轉(zhuǎn)之后,來到一座廳堂上,堂上點著幾支巨燭,亮如白晝,主座上左右一人,四十來歲年紀(jì),身邊放著一把八卦刀。主座以下分設(shè)八張座椅,左右依次排開,八張座椅上已經(jīng)坐了七人,空余一座,蘇劍云走到門口,堂上八人齊齊扭頭看著他。蘇劍云被這么多人盯著,身上一陣發(fā)毛,不知要說些什么,又不知道身后那女子還在不在,也不敢回頭查看。

  主座上男子率先起身,其余七人紛紛起身行禮,主座那男子開口道:“煙島主,可來遲了?!?p>  蘇劍云聽身后那女子道:“承蒙高抬,諸位師傅這么賞面,肯相邀前來?!?p>  其余七人并未答話,主座那男子道:“煙島主客氣了,請坐?!闭f罷揮手指向右手旁第一把交椅。

  那女子笑道:“小女子初到貴地,不敢奪諸位江湖名士的主,你去把椅子搬來,我坐在門外即可?!闭f著戳了戳蘇劍云,蘇劍云依言走上堂去,把椅子搬回,放到身后。

  主座那男子道:“煙島主今日肯賞面,寒舍已是蓬蓽生輝,座次自當(dāng)由島主安排?!闭f罷坐回椅子,其余七人紛紛坐下。

  眾人看蘇劍云跟隨客人一同來到,可是他既然走在客人身前,不像隨仆,但是客人既然使喚自如,也就不與追究。主座那人道:“煙島主罕來中土,我來將諸位師傅的名號一一報與島主相認(rèn)?!闭f罷手掌攤向離自己最近的一位男子,剛要開口,那女子道:“不必了,諸位師傅我都認(rèn)得的?!弊笫啄悄凶邮暟l(fā)笑:“煙島主這話說的,可有些托大了吧?我們這些人雖然有些名頭,但是煙島主遠在南海,消息閉塞,怎能一一相識?”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左首第一位師傅是南少林‘五郎棍’王俾,第二位是江西仙霞派‘七點槍’林睦,第三位是山西潭鷹派‘嬌空鷹’韓雯霏,第四位是河北青龍門掌門黃白袍,右首第二位是西域綠柳莊園柳青翡,第三位是陜西‘南山虎’曾耀恒,第四位是南嶺十三峰第五峰峰主‘銅面豹子’澤大川。眾位受南嶺十三峰第四峰峰主‘問命鬼’連城祥所邀,共聚此堂?!?p>  其余八人見她雖鮮踏中土,但對每人的門派稱謂竟掌握的不差分毫,不禁暗暗吃驚。主座那男子連城祥道:“煙島主雖遠處南海,對世事諸物掌握無差,實在令人欽佩?!?p>  那女子道:“寒暄就不必了,我不過與貴嶺二當(dāng)家有些書信往來,這間房內(nèi)的諸位師傅也不過萍水相逢,就事說事便可?!?p>  蘇劍云心想:“煙島主?南海?怎么聽起來這么耳熟?”猛然想到:“梨仙島島主煙曉云?”又聽到南嶺十三峰二當(dāng)家:“莫不是那個‘單人單騎入南嶺,一朝平定十三峰’的殷晟?”

  連城祥咳嗽兩聲:“既然如此,也就不必東拉西扯了。”正色道:“煙島主,貴派一踏足中土,便遇上了天教,可有這事?”

  那女子冷冷的道:“是如此,待如何?”

  左手第一把椅子上的王俾冷笑道:“你既然肯認(rèn),那就方便的多了。你說,為何你們梨仙島的人遇上了埋伏良久的天教還能逃離?”

  那女子冷笑道:“與你何干?”

  王俾道:“與我何干?以你們的人手武力,壓根不可能打得過天教兩位護法跟那一眾的好手!定然是你們從中作梗,跟天教談了好處,才被放了走?!?p>  那女子道:“王師傅倒看得仔細(xì),那為何眼看著我們被人圍攻而不相救?”王俾性子直爽,此時一急之下,竟沒了應(yīng)對之詞,一時支支吾吾的說不上話來。

  右首第三位椅子上坐的是西北三虎之一的“南山虎”曾耀恒,五十來歲年紀(jì),他身材肥大,坐在椅中巋然不動,手里盤著一對漿核桃:“王師傅不必在場,也知道你們的所作所為。你既然不肯認(rèn)賬,那就給你說個明白!當(dāng)日武夷派派了人前去迎接,結(jié)果到了地方碰上了天教與貴派的骯臟行徑,哼哼,煙島主,還要老夫說的更明了些嗎?”

  那女子冷笑道:“糙言糊語,就是說的再多,也難成雅言。曾師傅若是心智不全,閉嘴就是,不必張口一副教育人的姿態(tài),又說不出什么有用的話來?!?p>  曾耀恒成名已久,哪里聽過有人敢這般對他說話?但他城府極深,冷笑不語,手中核桃盤的更響。

  坐右首第四位椅子的南嶺五峰峰主“銅面豹子”澤大川為人精干,見對方不肯認(rèn)罪,想挖坑下套,引她說出實情,笑嘻嘻的道:“煙島主,您見諒。窮酸問您一句話來可否?”

  蘇劍云并未聽到身后女子答話,澤大川卻開口道:“煙島主率眾踏入中土,是何時的事了?”

  那女子故作吃驚道:“我何時上的岸,貴嶺居然不知?”

  澤大川心里一驚:“這婆娘精明萬分,她這般說,倒像是早就跟我有聯(lián)系一樣。莫非是看局勢不對,要拉我墊背?”見其余幾人眼神狐疑的看著自己,連忙笑道:“我有意化干戈為玉帛,還請煙島主賣窮酸這個面子。不知煙島主上岸后又到了哪里停留?”

  那女子正色道:“本島有個規(guī)矩,上了岸后,一切路途,都不許說與男人聽?!?p>  澤大川一愣,脫口而出道:“這是什么亂七八糟的規(guī)矩?”

  那女子道:“這是本島主方才擬定的,本島的規(guī)矩,也不需貴嶺遵守,何必出言相傷,辱及本島島規(guī)?”

  澤大川一驚,自知失言,不敢再說。

  坐在右首第二位的西域綠柳山莊柳青翡開口道:“既然不能說與男人,說與我聽,總可以吧?煙島主那日跟天教中人說了些什么,有什么某圖?”

  那女子道:“你自然可問,我未必要說?!?p>  左首第三位潭鷹派“嬌空鷹”韓雯霏拍桌而起:“煙曉云,我們看在你是堂堂一島之主,這才對你萬般客氣,你若是老實交代,興許還能饒你,你這般胡攪蠻纏,是將我?guī)兹说目蜌庵糜诤蔚兀俊?p>  蘇劍云恍然大悟:“那位前輩果然是煙曉云,可是她為何惹上了這么多的門派大家?”

  煙曉云冷笑道:“韓小姐,我今日能站在此地,靠的不是眾位的客氣與施舍來的尊重,靠的是我身后的梨仙島與島上的眾位弟子。你們一口一聲的說我們與天教有染,卻連人證物證都拿不出來,我今日能來此地已是給了諸位幾分薄面,事情鬧到這種地步,究竟是誰在胡攪蠻纏,還妄圖栽贓陷害?”

  坐在左首第四位的青龍門掌門黃白袍四十來歲年紀(jì),他本不欲參與這場問罪,只是不愿得罪南嶺十三寨,這才前來。只當(dāng)自己是個助拳的打手,坐在椅上,并不說話,看了看坐在第二位的林睦。

  林睦是江西仙霞派二代弟子中的后起之秀,深受掌門看重,作為下任掌門培養(yǎng)。他在這間屋子中年紀(jì)較輕,覺得不便說話,也就沉默不語。

  韓雯霏眉毛一揚:“那煙島主的意思,我們這些武林名宿,拼著名聲不要,也要誣陷與你?”

  煙曉云道:“這不正是諸位所做之事嗎?”

  此話一出,大堂之上登時一片冷笑,王俾道:“這話可太抬舉你們了吧?區(qū)區(qū)一個梨仙島,竟然也敢跟這么多名家叫板,哈,你這丫頭不涉中土,眼界真是狹窄!”

  柳青翡道:“我們今日請你來已經(jīng)是給足了面子,若不是看在你這一個‘島主’的名頭,還不至于這般客氣!”

  曾耀恒撫摸胡須,笑道:“口氣真不小哎?!?p>  澤大川固然生氣,但是他失言在先,只是盤算著如何逼煙曉云率先動手而不會敗壞南嶺名聲。

  韓雯霏瞥了瞥蘇劍云,嘲笑道:“什么‘江湖第一美人’今日所見不過如此。還帶了個臭要飯的過來丟人現(xiàn)眼?!?p>  蘇劍云左顧右盼,看不見除自己以外的人,心想:“臭要飯的說的不會是我吧?”對上了韓雯霏的視線,對方眼中滿是嘲弄與恥笑,這才明白說的就是自己。他一生被人欺侮的多了,也不如何在意,搖頭說道:“我不是要飯的?!?p>  這話一出,適才還在攻擊煙曉云的諸人登時住口,幾人一齊看著蘇劍云,過了片刻,不約而同的爆笑出聲??v然以曾耀恒的城府,也忍不住一口茶水噴了出去,韓雯霏笑的彎下了腰,指著蘇劍云說不出話,澤大川嘿嘿笑道:“傻鬼,哈兒?!绷圄湫Φ溃骸皩?,你不是要飯的,是個奴才!”黃白袍也忍不住微笑,王俾性子直爽,笑的最為大聲,道:“對對,你不是要飯的,你這模樣,丐幫都不要!我看你就是天教派來的眼線,專門跟著娘們唧唧我我咬耳朵!”

  蘇劍云被幾人笑的有些難堪,想問問自己能不能先躲一躲,卻見大廳之中唯一不曾發(fā)笑的林睦握緊把手,滿目驚恐的看著自己。蘇劍云心里一驚:“他怕什么?”忽覺背后一涼,一股極強的寒意直襲而來。

  煙曉云冷冷的道:“你說,他是什么?”蘇劍云敏銳的察覺到了寒意與殺氣,全身繃緊,不敢松懈。

  連城祥一直插不上話,此時見局勢大僵,趕緊站出調(diào)停:“諸位別亂,聽煙島主說話?!睅兹诵Φ拈_心,哪里肯???韓雯霏笑過了勁,此時煙曉云身形被蘇劍云所擋,眾人看不見她神色。韓雯霏道:“我說他是臭要飯的,怎么?不是要飯的,是你情人?”

  蘇劍云自己被辱罵時感覺沒什么,此時聽對方言語已經(jīng)辱及煙曉云的清譽,心中火起,道:“前輩這話言重了,在下與煙島主偶然相遇...”只覺眼前一黑,一條絲帶纏住了自己眼睛,跟著一股軟香伏肩,煙曉云氣若幽蘭,輕聲道:“你別動,不許把這個摘下來,捂好耳朵?!笔昧私z帶,不等蘇劍云答話,從他懷中抽走古琴,琴弦撥動,音律生起,跟著銀光弧動,三枚尖棱自琴底射出。

  韓雯霏正仰頭大笑,那三枚尖棱打出,一枚打在口中,一枚打在腰間,韓雯霏只覺得腰中一痛,呼吸登時為止一滯,跟著嘴里一痛,鮮血翻涌,哇的一口吐出,鮮紅的血液中混雜著幾粒碎掉的牙齒。煙曉云古琴底部設(shè)有一個暗盒,專門用來發(fā)射暗器,她此番只為出手教訓(xùn),并無殺心,因此尖棱無尖,都是磨鈍了角的鈍棱,饒是如此,打在身上也十分的疼痛。煙曉云三發(fā)鈍棱打出,兩枚打向出言不遜的韓雯霏,另一發(fā)打向了笑聲最大的王俾。

  王俾并未看見韓雯霏已經(jīng)中招,抬頭笑間,見燭火映照之下,一枚暗器疾飛而至,大驚之下連忙閃躲。那鈍棱來的極快,王俾轉(zhuǎn)身間已經(jīng)砸上后背,此時王俾笑容尚未收起,張大了嘴撲通倒地。

  此時眾人才意識到不對,柳青翡大喊道:“干什么?姓煙的打人啦!”拔出柳葉刀,飛身撲敵。韓雯霏舌頭一掃間,發(fā)覺兩顆門牙已經(jīng)打沒,怒氣大起,罵道:“臭婊子,現(xiàn)原形了吧!你個通敵的走狗!”雙手成爪,合身欺上。

  澤大川看了看連城祥,二人不約而同的想到:“不知煙曉云武功底細(xì),暫且在一旁觀望一番,若是她武功高強,那就低個頭便了,若是她武功低微,再跟她理論?!碑?dāng)下觀戰(zhàn)不動。

  煙曉云回身避過柳青翡來刀,五指一撥,琴弦顫動,一陣樂音顫顫發(fā)出,柳青翡一刀不中,本欲再砍,聽了這樂曲,心中一震,刀法偏斜了幾分,正好從煙曉云衣袍擦過。煙曉云腳跟抬起,在她手腕神門穴一碰,柳青翡拿捏不住,柳葉刀脫手而出。

  此時韓雯霏已經(jīng)到了眼前,馬步扎穩(wěn),一招“毒龍?zhí)窖ā庇易χ弊煏栽泼骈T。煙曉云踩住柳葉刀刀身,向前一送,那柳葉刀如風(fēng)猛削,貼地向前,韓雯霏若是不避,雙腳便要不保。韓雯霏連忙撤招上躍,被破了腿樁,那柳葉刀直飛而出,直愣愣的釘在柱子上,刀身閃光,如水粼粼。

  韓雯霏身在半空,眼見柳青翡身子半起,正欲從背后襲擊煙曉云,二人相視一眼,韓雯霏雙腳疾縮,雙手一前一后向下打出,這是她成名絕技“矯空撲擊”,韓雯霏在潭鷹派中算是二代弟子中的好手,聲譽響遍黃河以北。適才煙曉云以刀破樁時她仍臨危不亂,向上躍起的同時發(fā)爪下?lián)簦频臒煏栽婆c自己對掌,從而放開背后破綻,柳青翡才好偷襲成功。

  煙曉云左手抱琴,眼神一晃,已經(jīng)明白二敵心中所想,右手一晃,按上琴弦。韓柳二人大驚:“這人又要使妖法!”適才煙曉云古琴發(fā)聲,二人都覺的神思恍惚,似有攝魂奪魄之威。見煙曉云又要撥弦,二人都情不自禁的一頓。

  就是這電光火石般的一瞬之間,讓煙曉云抓住了破局之法,她并未撥弦,右手按琴乃是虛招,為的便是韓柳二人能現(xiàn)出這一頓之惑。右手甫出,衣袍一帶,蓋住了韓雯霏手腕,跟著抓住敵腕,微一錯力,自己便已閃出二人圍攻,而韓雯霏的攻勢,則全然向柳青翡打去,柳青翡的雙掌,也拍向了韓雯霏。只聽啪啪兩聲響,柳青翡的雙掌不約而同的打上韓雯霏的雙頰,韓雯霏捏住柳青翡雙肩,二人砸在一起,雙雙滾落。

  煙曉云躲閃一旁,忽然棍影疾掃,一桿鐵棍攔腰打來。跟著一個胖大黑影閃至煙曉云背后,大喝一聲“奸賊伏誅!”一只大手向下猛擊。正是“五郎棍”王俾與“南山虎”曾耀恒。王俾吃了一擊,心中大怒,但并未直接前去拼斗,而是拿了鐵棍之后才出手。曾耀恒一直在旁觀戰(zhàn),瞅準(zhǔn)了煙曉云躲出的空當(dāng),猛施偷襲,心想煙曉云雖然是個女子,但又是梨仙島的島主,自己出手將她打敗,日后江湖傳言,那便是自己打贏了梨仙島一島之主,說出去大為威風(fēng)。

  蘇劍云大喊道:“前輩,留神!”抄起身后板凳,向鐵棍發(fā)起之處砸出。煙曉云早已發(fā)覺二人來勢,但是聽見蘇劍云在提醒自己,心中疑惑:“難道他不聽我話,把眼罩取下來了?”卻見王俾已經(jīng)撤棍回?fù)籼K劍云,便順著王俾撤棍之處移步閃避,右手一揚:“留神!”曾耀恒一招不中,本欲再擊,忽然聽到煙曉云喊出“留神”二字,這是江湖上撒暗器時所說的暗語,怕對方再施展什么高明暗器,連忙后撤。

  煙曉云趁著這一空當(dāng),秋波向旁一掃,見蘇劍云眼上的絲帶仍然綁的好好的,并未摘下,正提著一把被打爛的椅子與王俾相斗。王俾在這根鐵棍上已經(jīng)下了二十年的苦功,鐵棍勢大力沉,揮舞起來虎虎生風(fēng),敵人稍有不慎便逃不了一個頭顱迸裂的下場。蘇劍云依著煙曉云的叮囑,不敢扯下絲帶,此時目不見物,只靠聽力對敵,往往要敵人出招過后才能做出反應(yīng)。王俾鐵棍生風(fēng),反而有利于蘇劍云聽聲辨位,他若是以靜打靜,鐵棒緩緩的送出,蘇劍云或許還不易抵擋。但是他全力揮出,蘇劍云便可趁勢做出反應(yīng)閃躲。

  煙曉云本欲先幫蘇劍云打發(fā)走王俾,曾耀恒此時卻已反應(yīng)過來,翻手一甩,兩枚漿核桃脫手飛出,跟著右掌疾打,撲向煙曉云。

  煙曉云見那兩枚核桃飛來,覺得此物在曾耀恒手中盤弄,定然污穢,她生性好潔,不愿直接上手拂開,摸一摸琴底,鈍棱已經(jīng)發(fā)完,用自己的首飾對打,也舍不得,便向旁一移,躲開了去。她扭身移步,都與往常無異,但是那兩枚核桃離得近、飛的疾,居然正好在她移開一步之后錯身而過,不差分毫。連城祥跟澤大川相識一眼,心中均想:“好高明的輕功?!彼龓状味汩_攻勢暗器,都是風(fēng)輕云淡的轉(zhuǎn)身移步,看似輕松,實則極難,若非身懷上乘輕功之人絕非如此。她這一露手,連城祥便已拿定了主意:“這女子武功絕不在這屋中任何一人之下,恐怕這大廳之中,無一人能勝得過她。既然如此,那我千萬不可露底。”對著澤大川搖了搖頭,示意不可動手。

  曾耀恒又何嘗看不出煙曉云的武功高底?他一招偷襲未中,又見煙曉云露了這樣一手高明的輕功,已經(jīng)明白自己已然輸了:“這女子輕功居然如此之高?梨仙島的名頭在中土并不如何響亮,島主居然這么厲害?”心中盤算著如何收場,右手攻勢已經(jīng)放緩。

  煙曉云衣袍一揮:“不想打,就別打了。”說罷丟下愣住的曾耀恒,轉(zhuǎn)身向蘇劍云而去。

  此時蘇劍云手中的椅子已經(jīng)被打的只剩兩條腿,他拿著兩根椅子腿,反而施展得開了,雙手翻轉(zhuǎn),將一找找劍法接連遞出。他劍法精妙,但奈何手中不是長劍而是木頭,短兵與鐵棍相交,也不占多大優(yōu)勢,只幾合間,左手木腿已被打爛,靠著右手木棍,力不從心,深深明白了什么叫做“獨木難支”。但是又不敢私自摘下眼罩,怕煙曉云要責(zé)罰。

  王俾仗著兵刃得意,攻勢越發(fā)狠辣,全然不顧對方是個蒙眼之人,目不視物,把適才從煙曉云那里受來的氣全都撒在了蘇劍云身上,低聲怒罵:“他奶奶的,我打不過那婆娘,還打不過你?把你這狗腿子給打折,我看你主子心疼不心疼!”見蘇劍云破綻顯露,心中大喜,喊道:“砸死你個...”鐵棍后掄,要從右路猛掃而出砸在蘇劍云腰間,攥緊鐵棍,將力吃滿,待要發(fā)擊時只覺腿上受人一擊,撲通一聲右膝跪地,那桿鐵棍變?yōu)樨Q掃,風(fēng)聲烈烈,貼著蘇劍云面前掠過,當(dāng)?shù)囊宦曉以诘厣希粔K青磚應(yīng)聲而碎。

  蘇劍云只覺一股狠辣異常的棍風(fēng)掃過面頰,眼前由漆黑變?yōu)榉奂t,粉紅漸漸淡去,一股白光襲來,白光過后,一位淡妝麗人俏立身前。

  發(fā)帶飄轉(zhuǎn),飛上半空。

  蘇劍云一怔,與面前那女子對上視線,只覺得她一眸秋水似酒醇蜜甘,盈盈微閃,宛若星河流轉(zhuǎn),將自己的身影倒映其中。這一刻如夢似幻,二人視線交匯,不過瞬息之間,但這一瞬而過的時光,卻又比以往的任何一刻都要漫長。

  發(fā)帶翻轉(zhuǎn),落于地下。

  煙曉云見蘇劍云怔怔的看著自己,微笑道:“還沒瞧夠?”

  蘇劍云猛然回過神來,連忙扭頭道:“是是,是那個發(fā)帶自己掉了,不是我摘的?!?p>  煙曉云笑道:“我知道。你剛才情勢那么危機,為什么不摘下來跟他打?”

  蘇劍云道:“您沒讓我摘?!?p>  煙曉云心中甚慰,道:“很聽話嘛,不錯,這樣師姐才喜歡?!?p>  蘇劍云此時心中慌亂,并未思索煙曉云話中“師姐”二字的含義。他那日雖然被捉上了梨仙島,但是還沒看清煙曉云容貌就被那瘦老婦李千傷打暈了過去。此時此刻與煙曉云相隔不過一個王俾,聽著她如風(fēng)鈴般清脆的話語,聞著她身上淡淡的清香,心中不自覺的慌亂。他一生中鮮有人待他友善,更何況這般美貌的絕世美人?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

  王俾方才被煙曉云踢了腿窩穴道,右腿癱軟使不上力,現(xiàn)在半跪在蘇煙二人之間,看二人談笑自若,視自己若無物,心中大怒,鐵棍一掄,直刺蘇劍云背心。

  蘇劍云聽聞背后破風(fēng)聲響,心中那些雜亂念頭登時煙消云散,眼神陡然變換,側(cè)身抓住鐵棍,飛足踢向王俾胸口,王俾左手突起去抓蘇劍云腳踝大封穴,蘇王二人攻勢如風(fēng),眼看就要相撞,又突然靜止不動,蘇劍云足尖已經(jīng)離王俾胸口不足一厘,王俾手指也已經(jīng)貼住蘇劍云腳踝皮膚,這一下不論是誰先得手,另一人也定然會收到波及而傷。

  蘇劍云是為了保護煙曉云,王俾則是為了報自己挨打之仇,這才交手。二人之間并無什么血海深仇,不值當(dāng)繼續(xù)拼斗。蘇劍云退后幾步,王俾右腿穴道受點,拖著右腿,拄著鐵棍向旁退開。

  連城祥見已經(jīng)打的差不多了,這才站出勸架:“諸位請給連某一個面子,罷了這場爭斗,咱們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煙曉云冷冷的對著廳內(nèi)諸人掃視一圈,向著蘇劍云道:“走吧。”轉(zhuǎn)身向外走去。

  連城祥道:“且慢!煙島主,你這般大鬧我廳,打傷這么多師傅,就像這么一走了之嗎?”澤大川見義兄開始興師問罪,站出擋在門口。

  蘇劍云見狀上前幾步,擋在煙曉云與澤大川之間。

  煙曉云回身道:“方才諸位師傅對我島栽贓陷害,你是在場的,怎么不見你出來說話?他們道不清理不明的強加罪名于我,怎么不見你來說公道?若只是辱我倒也罷了,我這位師弟與我同來,怎么也要遭受你們的辱罵?我不過出手教訓(xùn)了幾位無禮之徒,并未繼續(xù)追擊,況且都是鈍棱,請幾位捫心自問,這若是尖棱,你們又當(dāng)如何呢?我未存殺心,但是攻向我的幾人,哪個不是殺招出手,人人都要想將我斃于手下?這就再請問連師傅,我受人圍攻之時,為何不挺身阻止?此時再來假惺惺的行正義之事,怕是晚之又晚。滿口仁義言,行盡虛偽事,人前俠客尊,實則又如何?”

  廳上眾人被她這話懟的無言以對。他們本就沒有人證物證來證實梨仙島與天教有染,一上來便咄咄逼人,煙曉云也并無非答不可的理由。況且嘲笑蘇劍云之事在先,煙曉云既然言明那是她師弟,為師弟出頭,自然也就合情合理。況且他們這群武林中成名之士,對一個手無兵刃的年輕女子動手,已經(jīng)是大損臉面與威嚴(yán),更何況還沒打贏。連城祥在一旁坐山觀虎斗,想收些漁翁利,見情況不對又來以動手傷人的名義壓煙曉云,卻被煙曉云一番話懟的無話可說。幾次張口,欲言又止,無話可說。

  煙曉云目光如炬,從眾人身上掃過,眾人或心中膽怯、或心存怨氣、或暗自愧疚、或假意看旁,無一人敢與她目光相對。煙曉云微微抬眼,澤大川不敢與她對視,悻悻逃開。

  煙曉云轉(zhuǎn)身離開,不再向混雜的廳中投去一眼。

  在她身后,一道身影趁人不備,悄悄把那條發(fā)帶撿起,握在手里,癡癡的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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