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耶利哥（一）
“你怕死嗎？”
面對這個問題，康納一時間沒有做出回答。
仿生人未曾“活著”，應(yīng)該，也是不懼死亡的。
一念及此，他才開口說道：
“我是一個仿生人，警督，我們沒有生命，我們只是一臺機器，不會產(chǎn)生害怕的情緒?！?p> 但，安德森警督?jīng)]有移開槍口，他舉著手槍，一步步向前。
眉毛高高皺起，眼神銳利，嘴唇下壓，帶著一絲冷笑，他說道：
“我說的不是仿生人，我說的是你，康納，你害怕死亡嗎？”
康納認真地問自己，或者說想自己的系統(tǒng)提出了這個問題：
“我怕死嗎？”
“我畏懼死亡嗎？”
他很快做出了回答：
“我不畏懼死亡?！?p> 緊接著，基于現(xiàn)實情況的判斷，他開始上傳自己的數(shù)據(jù)，以留給下一個型號使用。
數(shù)據(jù)流開始傳輸。
這一刻，他突然真正意識到了死亡意味著什么。
死亡不是一個過程而是一個結(jié)果，他會讓你無法思考，以及無法認識到自己的存在。
他之前思考過的所有問題不會有答案，而異常仿生人案件將會繼續(xù)進展，但不是他來負責(zé)追蹤。
下一個康納，會接手這一切，正如他接手上一個康納留下來的一切一樣。
記憶數(shù)據(jù)仍在上傳，這需要三分鐘的時間。
但他的話已經(jīng)說出口，散在漫天寒風(fēng)中。
安德森警督嘴角向上勾勒，鼻梁微動，但他的眼里似乎多了一股說不清的意味。
那或許是在為兩個無辜生命逝去的哀傷，只是他不愿意去承認罷了。
就像他之前說的，那個異常仿生人，和她的同伴，或許真的沒有什么罪，而她們所做的一切，可以被以“正當(dāng)防衛(wèi)”的名義寬恕。
這當(dāng)然可以，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現(xiàn)實了。
康納最后扣動了扳機，殺死了襲警的異常仿生人，留下了那個兇手，使得她被帶回警局審訊。
而實際上，那個異常仿生人兇手，那個女孩，在被警察押送回的路上，決然奪槍自盡。
安德森警督生生目睹了這一切，他知道自己心里是在為這兩個女孩，女性仿生人而憤怒。
但他也知道，無論仿生人再怎么像人，她們終究是機器，一切，都是程序。
理性與感性的沖突撕裂了他，于是酒精成了最后的良藥。
“康納，仿生人死了，會去哪里？”
安德森警督舉著手槍，一步步靠近，最后抵在了他的額頭上。
路燈散發(fā)出的明亮光芒，公園上裝飾用的彩燈，照在他們身上，呈現(xiàn)一種詭異的彩虹色。
“所有報廢的仿生人機體，會被送往舊底特律城池，人們習(xí)慣將其稱之為地獄?！?p> 康納認認真真地回答。
數(shù)據(jù)備份還在進行，但與此同時，一種難以想象的情緒正在一步一步吞噬他。
沒有人會在面對死亡前保持坦然。
哪怕是仿生人，在面臨無窮無盡的深淵時，也不會里外。
理性，冷靜，客觀，無畏。
康納原本的性格在被一點點吞噬著。
那是一種莫名的情緒，是害怕，是恐懼，是剛開始就面臨終點的荒誕，是面對一切結(jié)束時自己所感受到的赤裸與渺小。
但安德森警督的話語，像是一把銳利的標(biāo)槍，將他擊碎。
“康納，面對我的槍口，你感受到死亡了嗎？你害怕他么？”
“警督，現(xiàn)在，我感受到了對死亡的恐懼?！?p> 這句話像是火柴扔到了柴禾堆里，點燃了安德森警督。
他一只手握著槍，另一只手單手握住康納的領(lǐng)帶，一字一句說道：
“這就是你帶給其他人的東西，無論是仿生人，還是人類，你明白么？?。 ?p> 一股狂風(fēng)襲來，吹動兩人衣衫。
大雪宛若石子般噼啪打在他們的臉上。
康納臉上帶雪，他沉默了，沒有再說一句話。
數(shù)據(jù)傳輸完成了，他本應(yīng)無所畏懼。
但死亡終究還是在他心中留下了痕跡。
。
“馬庫斯，總有一天，我會離你而去?！?p> “那時候，你需要自己決定，你是誰，你想做什么?！?p> “這個世界不會對與眾不同的人友好，馬庫斯。”
“記住，自己決定，你是誰，你想做什么?！?p> 科爾的聲音在馬庫斯的腦海中回響著。
睜開眼簾，一切重回視野。
列車呼嘯。
延伸向天邊的軌道彎曲縱橫，環(huán)繞著整個底特律。
車載電臺上播放著一場仿生人失竊案。
頭發(fā)整齊的中年主持人雙手撐著下巴，說道：
“眾所周知，伊甸園俱樂部一直以全市最高端的性偶仿生人自居，但現(xiàn)在卻出現(xiàn)了上百個仿生人都被洗劫一空的惡性案件，這對整個仿生人服務(wù)業(yè)都是一個巨大的打擊?！?p> “據(jù)本臺最新消息，?？厣呀?jīng)宣布將介入此案件，向警方提供相關(guān)幫助?！?p> “這里是底特律電視臺，我們將繼續(xù)追蹤該案件?！?p> 馬庫斯靜靜地看著那個主持人。
他的眼睛微微瞇起，眼神銳利，似乎像一把鋼刀，想要刺破這個主持人的心臟。
這個主持人，應(yīng)該是仿生人。
如果是一般仿生人，或者是普通人類，或許真的判斷不出來。
但是他在活地獄見到過太多太多仿生人，與太多仿生人連接過，他對仿生人實在是太熟悉了。
這家伙，做不了假，百分之百是一個仿生人。
他深深呼出一口氣，這一次，自己可不是過來揭穿這主持人身份的。
他回頭，掃視著四周的乘客。
往日來說，這列車的乘客并不多。
但此時，這座車廂里卻是不多不少，坐滿了全車廂百分之七十五的座位。
他身后，一個壯漢擠著兩個人的位置，呼呼大睡，發(fā)出狗熊般的呼嚕聲。
幾個身姿彪悍的乘客，身穿短袖，卻遮不住肌肉上的疤痕，于是兇神惡煞，嚇得幾個周圍的乘客瑟瑟發(fā)抖。
有些個比較敏感的，已經(jīng)開始顫顫巍巍地畫著十字架做禱告了。
不遠處，幾個圍著圍巾的女生不動聲色地圍在馬庫斯旁邊。
她們往往在不經(jīng)意間看向車廂四周，尤其留意車廂內(nèi)攝像頭的位置。
馬庫斯旁邊，多蘿茜穿著有點不合身的大T恤，好奇地東張西望。
至于這座車廂，乃至相鄰幾座車廂——全部都是偽裝的仿生人。
那一夜過后，馬庫斯率領(lǐng)西蒙，道格，莉雅，露茜，成功占領(lǐng)了藍衣工廠。
而后，以藍衣工廠為據(jù)點，他們開始生產(chǎn)仿生人相關(guān)的零件，替那些身體殘疾的仿生人維修軀體。
這些仿生人往往熱淚盈眶，甚至激動地說不出話來，只是一個勁兒揮舞著自己嶄新的手臂。
當(dāng)然，馬庫斯發(fā)現(xiàn)，這類重新獲得自由，或者說“健全”的仿生人，往往對他最為忠誠，甚至已經(jīng)到了“信仰”的程度。
整個隊伍的氣氛是熱烈的，高昂的。
當(dāng)然，對手，尤其是藍衣仿生人也進行了相當(dāng)程度的反擊，但依托于人數(shù)優(yōu)勢，以及仿生人團結(jié)一心，他們終究還是在地獄里站穩(wěn)了腳跟。
最后，經(jīng)過為首的幾人商議，他們將藍衣工廠命名為“耶利歌”，意即仿生人通向自由的最后一站。
而這次“偷渡”底特律，說到底，還是為了“耶利歌”的發(fā)展。
——他們需要有生力量！
——他們需要廣大仿生人的支持！
——他們需要能量，材料，部件，藍血，人才！
現(xiàn)在的耶利歌，像是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能不能長起來，能不能長成庇護整個仿生人的“天空之城”，全都取決于他們自己。
因此，馬庫斯才力排眾議，決定親自帶著軍用序列，性偶序列，市政序列的精英們，重返底特律！
“hello?！崩蜓泡p輕靠在馬庫斯肩膀上，表現(xiàn)得像是一個輕浮地，渴望帥氣男孩的姑娘。
她本身就是“性偶”序列，國王型的仿生人，擁有最頂級的生物材質(zhì)，肌膚用“吹彈可破”可一點也不為過。
再加上，她的臉型是由AI數(shù)十萬次優(yōu)化生成的，與普通人的區(qū)別已經(jīng)大到了物種級。
“怎么了？”馬庫斯早就有留意四周，確定周圍都是自己的人后，才開口回應(yīng)。
“沒什么大事。”莉雅一個勁兒往前蹭，直到貼著馬庫斯的肩膀后，她才說道：
“露茜她們讓我問你，決定怎么向同胞們傳達我們的信息。”
她抬起纖細的脖頸，陽光沐浴下，她的肌膚如雪般純白。
馬庫斯不是沉迷在性中的家伙，他沒有因為莉雅撲進自己懷里而心慌意亂，更沒有不規(guī)矩地亂摸。
他只是抬起頭來，認認真真思考后，才說道：
“我和西蒙討論過這個問題，最后還是決定用加密圖像。”
“加密圖像？”莉雅抬起頭來，左眼輕輕一眨，瞳孔上便變化出了一張圖片。
微投影技術(shù)，仿生人可以利用這個方式來瀏覽資料，也可以用來彼此交換信息。
但莉雅很快說道：“這并不保險，而且這太慢了呀。”
“我知道，放心吧，我們會有更好的方式的?！?p> 馬庫斯輕輕摸了摸莉雅烏黑的秀發(fā)，而后抬起頭來，看向窗外。
一面巨大的廣告牌飛馳而過，三個并排站立的仿生人，張開雙臂，歡迎每個來到底特律的人。
——未來之星，底特律，到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