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霧吐白,稀客竟至。
一封拜帖懸于蔣術奇的指尖,“把孟公子請到棋星齋?!?p> 棋星齋位于梧桐谷中央,是一棟懸在山腰處的四角雙層木質樓閣,古樸又令人生畏。
閣中物品擺件上至先秦,下至晚唐,無不高雅精致,價值不菲。會客室墻上掛著幾幅唐代大家周昉、李昭道的畫作,是一處絕佳的會客之地。
自從蔣術奇病后,孟松承便與梧桐谷少了來往。倒不是孟松承冷淡舊友,而是蔣術奇避見故人。少時舊友許久未見,化解尷尬最優(yōu)之法便是借物移情。孟松承深諳此理,主動提出要與蔣術奇下棋。
蔣術奇淺猜他意,知是謝三小姐遇到了難處。
想要從梧桐谷挑一副普通的棋子,甚難。蓋因谷內所有的房間里都能找出一副質地通透的玉棋,但棋星齋的棋子反其道行之,用的是最質樸不過的云子棋。
晨間的清風已然溫潤,室內空氣仍覺冰涼。
孟松承之難處不方便令下人知曉,蔣術奇遣散走幾位仆從,只留下掌事大丫頭顧晚晴遠遠地候在丈外侍奉。顧晚晴行事穩(wěn)重、明白事理還精通茶道。
顧晚晴正點白茶,幾個手臂輕揚,棋室瞬間茶香滿溢,自有凝神靜氣的功效。她跪坐一旁微微抬目,孟松承一如盛傳青衣墨劍、氣宇不凡,而谷主月白墨竹衣衫,清俊內斂,對照分明。孟松承公子無雙不假,可在她心里,病中的蔣術奇卻不落下風。
蔣術奇半倚著,輕咳道:“孟兄別見怪。”
孟松承舒展一笑,背挺得筆直,“自然不會?!贝蛄抗视训臍馍c常人無異,想來痊愈之日近在眼前,更加篤定云漠光醫(yī)術精湛,便迂回道:“你的身體既已大好,應多出谷走動走動。年前與思玄、照暉、欽昊聚首,大家都很記掛你?!敝x璞院的謝思玄、隱賢山莊的沈照暉、鶴鳴苑的蘇欽昊,均是武林名家之子。
“孟兄所言甚是。我一直想去漠光那看看,只是每次見她來便忘記這回事。聽說云杉居隱藏在一尾幽巷內,孟兄曾去拜訪,以為如何?”
“說來慚愧,每每拜訪都被云姑娘以各種理由擋在了門外,不曾窺得全貌。我始終不理解,她對我的敵意從何而來?!?p> “漠光雖有脾氣,但待人隨和,孟兄莫不是哪里冒犯了她?!?p> “這倒要找云姑娘問上一問了!”孟松承緊鎖眉弓,“無雙中毒微量,幸免于枯星散的折磨,但……總歸是個心病。思來想去,還是想請云姑娘看一看。”
“漠光不愿接診謝三小姐?”
孟松承面色難堪,言語輕嘲道:“起初,我以為她主動前來為你治病,乃是心存抱負,無非是想名利雙收,現(xiàn)在看來終究是我唐突了。她啊,打心眼里不愿意接待謝璞院和乾元山莊呢。性子還傲得很,從沒給過好臉色?!?p> “這其中必有因由,孟兄不如多給些耐心吧?!?p> 論下棋,孟松承算不上是一名稱職的對手,甚至每一步都落在蔣術奇的籌謀之內,你一子我一子的才不到半注香,棋局便分了勝負。棋局索然無味,無非兩個原因,一是孟松承不愿拿出真本領,二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局畢,孟松承終于發(fā)問:“辰時過半,怎么還不見云姑娘?”
“漠光來了嗎?”蔣術奇?zhèn)阮^問。
顧晚晴回道:“自然是來了,谷主什么時候見云姑娘遲到過?她一大早便從早市提來鮮魚蝦蟹,直奔李廚娘的灶臺,誰知谷主接見貴客??嗟葻o趣,索性與方旭一道去后山練劍了。
“練劍?”孟松承確曾見她佩劍在身。
“云姑娘每日必在后山小練,活動筋骨?!鳖櫷砬绲馈?p> “棋局既分勝負,不如借機讓我見識下她的身手?!泵纤沙刑崞鹋d致。
陵谷溫暖,泉流豐沛,梧桐成濤。
兩抹身影交叉跨越,悠然自得地在綠蔭間切磋比劃,一番較量下來,不咸不淡,的確是“活動筋骨”而已。見遠處一抹白影領人走進,云漠光和賀然紛紛停手,從樹梢間翩然降落。
“谷主?!狈叫耦h首收劍,不動聲色退到云漠光身后。
“你怎么來了?”云漠光氣不喘、臉不紅,用袖口輕拭額間的細汗,“這山林清冷,小心著涼。顧姐姐,還不給他披上?”
顧晚晴手上正拿著披風,見云姑娘使眼色,忙把披風披好,笑道:“還是云姑娘治得了谷主。”
“那也要有人細心才行呀?!痹颇庑Φ?。要知道顧晚晴打小跟在蔣術奇身邊,照顧得無微不至。
這一年來,不管云漠光提出何等要求,只要能讓谷主恢復如初,谷內眾人可謂是同氣連枝。蔣術奇不愿拂了眾人的心意,無奈之下,將披風緊了緊,用眼神嘆了嘆氣。
云漠光見狀一笑。
見她心情不錯,蔣術奇引薦道:“漠光,這位是乾元山莊的孟公子,想必你們早已見過?!?p> “孟公子,好久不見?!鄙洗我娝€是在藥堂,她買了藥正要走,恰好迎面撞上他的下巴。
那時她抱怨道:“孟大公子,你怎么悄無聲息站人身后?神出鬼沒,害我一點也沒有察覺。”簡直是冷眼、冷語、冷面。
孟松承搶下她手中的方子,“這便是枯星散的解藥嗎?給我看看。”
他身材高大,手臂一揚,云漠光懶得與他爭搶,頓時作罷。
“這上單是垂花樓葉掌柜心絞痛的藥方,托我來取。下單是感冒用藥,前兩日我淋了些雨?!彼镁哟竽?,眼見江南的第一場春雨飄落,她在云杉居的小院里歡欣雀躍地玩耍了兩個時辰。
孟松承打量她病懨懨的小臉,冷淡地問,“那你還好吧?”
“無妨,正好歇個病假。沒什么事,我先走了?!彼话褤尰厮巻?。
較那日,今日的她果然精神百倍,一張小臉紅撲撲的,靈氣逼人。孟松承斂起平日的威嚴,邀請道:“云姑娘既喜歡練劍,可愿與我切磋一番?”
云漠光眼睛一亮,“自然愿意!”誰不知道孟松承劍術頗為精湛。
而且,能與討厭的人過招,不用遵照點到即止的規(guī)則,想想都過癮極了。于是剛開局,云漠光便以猛攻為主,令蔣術奇緊張萬分。
乾元山莊莊主孟千山是當今武林世家的定海神針,自創(chuàng)了玄沔掌法、流螢劍法、環(huán)冥經、回山轉海劍法等所向披靡的武功。孟松承自幼家教甚嚴,四歲開始練劍,每日至少五個時辰,日日精進,青年一輩無人能出其右。近日,大敗三清派首徒鐘子硯,敢與他比試的人少之又少。
蔣術奇擔心不已,目不轉睛地盯著二人。
開局時,即便孟松承未出全力,但劍勢強勁,招招精準,絲毫未給云漠光喘息的機會。連續(xù)的進攻將云漠光周圍攪動出連環(huán)式漩渦,她不得不連番閃避。
幸好每逢絕境之時,云漠光總在最后關頭驟然脫身,害觀戰(zhàn)之人白白替她捏了一把汗。
兵書有云:以己之長攻彼之短。
云漠光深諳此理,懂得憑借飄忽靈縱的身法、敏捷驚人的輕功令孟松承的算盤落空。連孟松承也驚訝萬分,從來沒有見識過這等不費吹灰之力、卻能大開大合的輕功,像是逍遙游的鯤附在了她的身上。正當頗感驚奇之時,她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挪到他的臉上,倒像是他成了云漠光的獵物。
周伽童
下班比較晚,羨慕日更幾w字的大神。新手不懂就問,一周幾更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