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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海無極

第三十七章 暗乘水入

云海無極 周伽童 4746 2022-07-20 10:00:00

  事實證明,云漠光將自己藏進萬千人潮的做法,讓追殺者不得不偃旗息鼓,是賭對了。

  月色迷離,幽風清徐,她繞了個彎,跑回堤岸邊,望著暗無邊際的湖面,靜靜思索近日發(fā)生的一切。究竟是哪路人馬在追殺沒藏岐和勒喜?強烈的不安泛在心間,像脆弱的枯藤在烈風中搖晃。

  云漠光想起沒藏岐的話,倘若有一天她的身份暴露,蔣術(shù)奇還能像現(xiàn)在一樣接納她嗎?答案應(yīng)該是否定的。那么,去還是留的難題再次擺在面前,真的不能再猶豫了。

  此刻的湖心重歸平靜,蕩著一把鋒利的彎月。

  這時,寂靜的空中傳來清幽飄忽的銅鈴聲,云漠光察覺后方來了不速之客。她冷睨回望,見陽月兒起身一躍,歇在堤岸邊的一棵歪脖子槐樹上。她燙著纖細的雙腿,嬌俏無邪的笑著,“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你竟然孤身一人在這里?!?p>  云漠光心煩不已,毫無心思搭理她,“彼此彼此,你膽子也很大,竟敢孤身招惹我?!?p>  “那你愣在那里做什么,還不過來殺我?”

  “我習慣把最不重要的事情放在最后再做?!?p>  陽月兒揉了揉手腕,“你還挺會諷刺人,放在平時,我非放蛇咬你不可。偏趕上我心有余而力不足,就不動粗了?!?p>  看她一副好事者的態(tài)度,云漠光滿不在乎道:“隨便?!?p>  沉默無言持續(xù)了片刻,陽月兒感到無聊,便主動開口問道:“云漠光,你跟柳白櫻是怎么認識的?她是怎么做到讓坊主賞識的?”

  “第一個問題懶得回答,第二個問題回答不了。”

  陽月兒聳聳肩,“你真是一點交友的誠意都沒有?!?p>  “我是有受虐傾向才會跟想殺我的人交朋友。”

  “誰說我殺的是你了?白千玉讓你誤解了吧。”

  “都是你們集體的目標,還分你和她?你這么忠誠,是不是從小在坊主身邊長大?”

  陽月兒翹首回憶著,“是娘撫養(yǎng)我長大的,只是在她病重之后將我托付給了坊主而已。她們算是肝膽相照的朋友吧。”

  “你可曾見過自己的父親?”

  “想見也見不到吧。娘撒謊騙他離開之后,爹爹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哪怕后來我來到這世上。”

  “你想不想見父親一面?”

  陽月兒嘻嘻笑出聲,“說的你好像認識我爹爹一樣。”

  “我確實……”云漠光正欲告知他真相……

  湖面上沒由來生出一股颶風,快速朝她們的方向席卷而來。陽月兒見氣象怪異,瞪大眼睛看,看著看著便花容失色,“不得了?!?p>  云漠光也盯著前方,漩渦形成的水霧之上驟然出現(xiàn)一堵人墻,是四名灰衣壯漢極速掠過湖面,背刀而來。

  “哎呀,有人來了!”陽月兒一時慌亂,往樹冠里躲得更深了些。

  云漠光的心底生出一股不祥的預(yù)感,手中的回光劍已迎風出鞘。待他們抵達岸堤的一瞬間,四人的刀齊刷刷揮出,潮汐般的內(nèi)力朝自己奔涌而來。云漠光避無可避,動用受傷的右臂持劍抵抗,金戈玉鳴之聲頓時充斥蒼穹。

  第一招,云漠光已明顯內(nèi)力不敵,嘴角溢出一絲鮮血。

  陽月兒躲在后面看得心驚膽戰(zhàn),這般強悍的內(nèi)力還是第一回見。

  夜霧繚繞,四人的長刀嚴嚴實實的將云漠光圍困住,且內(nèi)功扎實穩(wěn)健,招式樸實有力,實難相抗。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對付內(nèi)功強大的敵人,唯有此一條出路。

  云漠光自知勝算渺茫,便依次使出融雪心經(jīng)和浮雪禪的招式,企圖在四人制造的牢籠里破開一面天窗。

  陽月兒從未見過如此舒展、如此靈活、如此奇幻的招式,雙方的招式你來我往,像是云滇的雨遇上了北國的雪。

  這四人的刀就像魔咒,合散自如,陣法嚴密,互為攻守。四把狂刀釋放的熱浪洶涌猛烈,每一次貼面砍過,便能感受到一陣火辣辣的燒灼。而她以一敵四,空間逼仄,難以施展攻勢,根本無力破開。

  蚊蟲叮咬,陽月兒等的有些不耐煩,便想讓云漠光敗得更徹底些,好坐收漁翁之利,便催動符咒把周圍的蛇引出來,助四人一臂之力。

  看上百只蛇從水里、灌木叢、土穴里冒出來,云漠光暗呼不妙,腹背受敵只會令她的處境更為艱難,眼看四人便要得手。

  沒想到這成百條蛇不僅沒有給她添亂,甚至幫她友好的分散了四人的注意力,七分對付云漠光,三分消滅蛇群。

  見百十只蛇群的身軀不斷化為齏粉,陽月兒將頂在喉頭的咒罵咽了回去。但凡她能駕馭的獸類,都被她視為親密的朋友。眼見那么多蛇被斬斷而亡,滿懷痛心。

  高手博弈,在乎分毫。云漠光瞧準時機從四人的刀風缺口處迅速閃出,再以最快速度飛高,發(fā)出袖口里的八枚袖箭,攻擊四人胸膛,而后憑借輕功,不斷在四人外圍活動,發(fā)動遠攻,避免再次陷入他們的包圍。從云漠光調(diào)整策略后,盡管四人占盡上風,但云漠光竟止住了頹敗之勢。

  見雙方比試頗為精彩,陽月兒將躲避的身子往外探了探,除了震驚于四人的刀法,更吃驚于云漠光的天賦,仿佛擁有在短時間內(nèi)飛速進步的能力??粗粗栐聝喝滩蛔¢_始模仿云漠光的招式,暗道:要是坊主能將她收為己用,豈不比殺了她更好?

  云漠光催動浮雪禪最后一式“萬象主”,調(diào)動全身內(nèi)力,使出融雪心經(jīng)里“寒瑩晚空”一式,每一條內(nèi)力的游絲都幻化成一道牛毛小劍飛射出去。四人見狀連忙護住要穴,誰知還是晚了一步。牛毛小劍密如盲雪,無聲無息融入全身,順著經(jīng)脈下潛丹田,令四人全身僵硬,刀法漸漸變得遲緩。

  只聽一人提醒道:“小心點,這丫頭會用毒。”說的是黨項語。

  即使初見四人并不像中原人,但也未猜到他們就是自己的族人。一旦確定他們是黨項族人,便不難想到他們的身份。云漠光橫眉冷對問道:“你們就是效忠衛(wèi)慕元虬的野利氏四兄弟,是衛(wèi)慕莘指使你們來的?”

  野利四兄弟的名號,在西夏貴族豢養(yǎng)的殺手里頗為著名。他們世代以性命盟誓,效忠衛(wèi)慕一族。

  “你給莘小姐造成了極大的困擾,必須除掉?!?p>  “讓我死,請她做夢去吧?!?p>  陽月兒漸漸的明白了眼前的刺殺并非臨時起意,隨著較量的如火如荼,怎么看都不如親身參與來的痛快!若是云漠光被這幾個人殺害了,坊內(nèi)多位姐妹的愿望不就落了空?她摸摸懷里藏著的藥粉,鬼靈精般嘻嘻笑道:“讓你們殺我的蛇,定教你們嘗嘗蛇毒的厲害!”

  話音剛落,她解下腰間的一串銅鈴,掛在指尖,用內(nèi)力催動銅鈴,令其發(fā)出叮咚的聲響。這一段聲響輕快又迷幻,可擾亂聞聲之人的心神。

  陽月兒一搗亂,誰能定住心神,誰就能把握主動權(quán)。見四人絲毫不為之動,便知道他們先前受過更為殘酷的訓練。需要分出精力來對抗銅鈴聲的只剩下云漠光一人。

  云漠光怒道:“陽月兒,你能不能不要搞小動作!”

  樹冠里冒出一聲回應(yīng),“我明明是在幫你,你別不知好歹!”

  眼看四人再次占領(lǐng)上風,云漠光氣郁至極,索性決定禍水東引,“想幫我,那你可別后悔!”她飛速往岸邊大樹這邊轉(zhuǎn)移,繞著樹枝悠然一蕩,藏到陽月兒身畔。陽月兒眼疾手快的將蛇毒填充到銅鈴中,將銅鈴?fù)耙蝗?,守株待兔?p>  四人果然緊跟而至,但未魯莽上前。他們四人向著大樹齊齊揮出一刀,將樹干攔腰砍成兩段。在這股強大內(nèi)力的催動下,躺在地面的銅鈴開始顫動嗡鳴,藏在里面的毒粉化作毒氣,猶如開水沸騰,飄散在半空。

  方才的全身僵硬還未完全恢復(fù),血液凝滯的痛楚再次傳遍全身。

  “是魔鬼毒,快撤!”一旦遇上魔鬼毒,必須盡快撤離現(xiàn)場,服用大量洋金花汁方能解毒。

  隨著樹干的傾倒,藏在樹冠里的云漠光和陽月兒不得不跳出來,剛想說些什么,卻各自吐了一口鮮血。無論是云漠光,還是陽月兒,均是高估了自己近端正面迎接四人攻擊的能力。能保住一條命,還是運氣幫得忙。

  見陽月兒面色蒼白,云漠光忙托住她的身軀,“你哪里不舒服?”

  “我哪兒都不舒服,尤其是胸口,痛死我了!早知道就不應(yīng)該幫你,平白把自己搭了進去!”

  “快別說了,先找處地方為你療傷。”

  “你的臉這么紅,嘴角的鮮血也止不住,比我傷得重吧?你干嘛護著我?”陽月兒意識到剛才云漠光位于外側(cè),抵御了大半攻擊。

  “你那一點可憐的內(nèi)功,不護著你,怕是能直接去見閻王?!彼硌阂蚴艿?jīng)_擊而翻涌,如同身在火山之中,“必須趕緊離開這?!?p>  陽月兒鼻頭一酸,上次云漠光放她一馬,今日又幫她一次,將她丟在這里于心不忍,“我?guī)慊氐欠庥癍倶恰!?p>  “快到玉瓊樓時,你把我放下就好,自會有人發(fā)現(xiàn)接我回去?!痹颇鈹[擺手,不療傷的情況下她根本無法支撐走那么遠的路。一股奇熱的極陽內(nèi)力鉆入了云漠光的丹田,橫沖直撞下傷及五臟六腑。

  陽月兒感到心臟一陣絞痛,粉撲撲的臉蛋變得茭白,“我現(xiàn)在總算懂得了他們的厲害?!?p>  兩人沿著不起眼的小徑,往登封玉瓊樓方向行進。邊走,云漠光邊道:“陽月兒,若你作壁上觀,本能坐收漁翁之利?,F(xiàn)在倒好,我們都受傷了。他們是我的族人,沒有得手,不會善罷甘休,定會卷土重來。為了你的安全著想,不要泄露今夜之事,免得他們找上門將你滅口。你記住了嗎?”

  原來有人關(guān)心是如此的令人溫暖。若不是她以豢養(yǎng)毒獸為樂,也不至于在坊中被孤立,一個朋友也沒有吧。陽月兒點點頭,“我知道?!?p>  見云漠光療傷之時,豆汗頻出,滴滿了整片衣襟,陽月兒忙掏出手絹給她擦凈,“我們都不是漢人,都離家千里,都不被人接受,為什么上天要人活成我們現(xiàn)在的這幅模樣?”

  “我們哪里有很慘,世上蕓蕓眾生,比我們慘的多如繁星,有的甚至連抱怨都不配擁有。你我,都該知足才是?!?p>  “你教育的是,我能不能跟你交個朋友?”

  “想跟我做朋友,得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告訴我薛荻的下落。”

  “這我不能說?!?p>  不相容的內(nèi)力在云漠光體內(nèi)橫行霸道,連沖三大要穴,仿佛下一刻便要失控。云漠光再次嘔出一灘觸目驚心的鮮血,血點子像紅梅一般濺在她粉白的裙擺上,觸痛了陽月兒的眼睛。云漠光閉緊眼睛,神智如若行走在鋼絲之上,氣若游絲,“你走吧?!?p>  “對了,你跟梧桐谷谷主什么關(guān)系?你救了我,我告訴你他中毒的原因。”

  蔣術(shù)奇中枯星散并非偶然,而是薛荻有意為之。

  雍熙二年,薛荻將一包毒藥遞給陽月兒,囑咐她務(wù)必在及冠當日擇機對蔣術(shù)奇下毒。那日梧桐谷辦了盛宴,入谷的霧障被蔣虛懷撤去,潛入比陽月兒預(yù)想的方便不少。

  她潛入小廚房,將毒下在蔣術(shù)奇的解酒湯中。向來既是酒宴,梧桐谷作為東道主,觥籌交錯,蔣術(shù)奇必會酩酊大醉,待賓客走盡,侍婢定會服侍他服下解酒湯。誰知在酒宴之上,蔣術(shù)奇的酒量勝過往常,自始至終很是清醒,毫無解酒湯的用武之地。

  事情辦的差強人意,陽月兒特地躲了半個月,避免責罰。但誰想,她正要找坊主說明一切時,傳來了蔣術(shù)奇中毒的消息。索性,她便把事情算成是自己的功績。坊主得知下毒成功自是滿意,陽月兒也因此得知坊主的目的——攪黃梧桐谷和衛(wèi)苑的婚事。這么多年來,陽月兒一直在思考,這句話背后隱藏的含義,直到乾元山莊與衛(wèi)苑聯(lián)姻。

  “你的意思是,不止一方想要破壞梧桐谷和衛(wèi)苑的聯(lián)姻,也不止一方下毒?”

  “沒錯,還有其他的解釋嗎?我想那時的美人廊勢單力薄,坊主不至于派出多人執(zhí)行一個任務(wù)?!?p>  云漠光頓時擔心起蔣術(shù)奇的處境,問道:“坊主什么時候才會再出現(xiàn)?”

  “花魁節(jié)閉幕,她一定會來清賬的?!?p>  黑夜月影將兩側(cè)的樓閣拉得很長,兩人艱難的在甬道里行走著,像兩只曳尾的蝸牛,留下一長串濕濡的痕跡。鮮血不停地從云漠光嘴角淌下,滴在繡著雪蓮花紋的衣襟上,滴在她蹣跚的腳步下。

  路剛走到一半,陽月兒驟然止步,聲音微微顫抖,“糟了,是柳白櫻?!?p>  云漠光勉強將眼睛撐開一條縫,見巷子里果然站立著一位女子,身段迤邐,有剪刀般的弧線,將光影分成兩面,是柳白櫻無疑。云漠光用微末的意志推開陽月兒,“你走吧!我們兩人不能被她同時看到?!?p>  “是誰?”柳白櫻聽到輕微聲響,對著暗黑的甬道發(fā)起質(zhì)問。

  “你瘋了!她看見你會殺了你的?!?p>  云漠光從陽月兒的攙扶里脫離出來,虛弱無力地靠在墻邊,手上卻使了力氣推她離開,“你若不走,會拖累我的?!?p>  “好,我走。但云漠光,你一定要挺過這一關(guān)?!?p>  “好,到時候我告訴你,你的父親在哪?!?p>  風吹碎了云漠光零亂的話語,陽月兒只聽見空中咿咿呀呀的聲響,便撤離了現(xiàn)場。

  見一道灰影翻高墻離開,柳白櫻斷定是衛(wèi)苑的探子,便抽出霜狄劍,往陽月兒離去的方向追去,正好是云漠光所處的方向。

  薛檀樅身形一閃擋在她的身前,而后柳白櫻在風里聽到了他的輕喚。

  “漠光,漠光?!毖μ礃簩⑺龜r在懷里,挽救了她搖搖欲墜的身體。

  茫茫白霧中,云漠光隱約聽到她心心念念的人在喊她的名字,只是霧好大,她什么也抓不到、什么也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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