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會有如此之大的差距？”林鳴忍不住出聲道。
他沒有指明到底是哪方面的差距，但老人心知肚明。
“因為，我們是被遺棄的族群，”老人嘆了口氣，“像我們藍鎮(zhèn)一樣的群體，或許在廣袤的地面上還有許多，但我們都是被拋棄的孩子，沒有家，只能在惶惶危機中茍且偷生?！?p> “危機？”
林鳴敏銳地捕捉到了老人話中的字眼。
老人輕輕地點了點頭：“是的......來自‘上面’的人，來自死亡森林，甚至來自最東邊無盡沙漠中的危機?！?p> 林鳴沉默了。
從老人的語氣中，他聽出了某種不一樣的東西，這種東西，可能是他兩世為人都從來沒有聽說過的，徹底顛覆他的世界觀的東西。
“那，我們只能坐以待斃嗎？”
林鳴想了想，開口問道，特意將稱呼改成了“我們”。
他正在嘗試與老人拉近距離。
“當然有，”老人笑了笑，“或許你很快就會知道，我們這些地面上的螞蟻，其實也沒那么脆弱?！?p> “是嗎......”
林鳴的聲音小了下去。
這個老人，又用“你”和“我們”的稱呼，將兩人的距離徹底拉開了。
“看到那里了嗎？”
老人再次出聲，伸手指了指遠處。
林鳴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在遠處的地平線上，隱隱出現(xiàn)了之前很少見過的藍色和綠色，就像是兩塊寶石，鑲嵌在皸裂的大地之中。
“嗯，藍色和綠色。”
“知道是什么？”
“我猜，應該是湖水和樹林?！?p> “呵呵呵......”老人拍了拍手，臉上露出了驕傲的神色，“是的，就是湖水和樹林。”
林鳴再次內心震顫。
很難想象，在這樣干燥而惡劣的環(huán)境中，真的能有湖水和樹林得以保存。
“平時，我們只能從深井之中的地下暗河取水，從危機四伏的死亡森林獲得木材，但那里卻跟這里不一樣?！?p> 老人笑笑，語氣中忽然多了一種希冀：“總有一天，那片樹林和湖泊，都會延伸到我的家門口。”
林鳴看著面前的老人，忽然感覺，自己之前對老人形成的印象全都是錯的。
他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這是怎么做到的？”
“周小青做到的?！?p> 老人平靜地回答道。
“周小青？她一個人？！”
這一次，林鳴徹底震驚了。
他無法想象，年齡看上去不過二十多歲的女孩，究竟是做了什么，才能讓那一片湖水和森林得以在如此之遠的距離被收入眼底。
“以后，你會明白的，”老人轉過頭，對林鳴笑了笑，“如果有以后的話。”
林鳴忽地愣住了。
有以后的話？
一種濃濃的危機感開始從林鳴的心底滋生。
“您這話......是什么意思？”
林鳴從座位上猛然起身，渾身緊繃地看著老人。
他感覺，面前的老人直到此刻，才終于暴露出他真正的獠牙。
“今天上午，你能活著回來，屬實讓我有些意外，”老人笑了笑，“二黑那小子做事總是毛手毛腳的，看來以后還得多加磨練?！?p> 林鳴死死地盯著老人，面部因為某種忽然察覺到的憤怒而變得有些扭曲。
“您打算殺死我？”
“正是如此。”
老人平靜地回答道。
“為什么？！”林鳴壓抑地咆哮著，“我沒有做錯任何事，如果您不想收留我，沒關系，您可以趕我走，甚至大可以不必照顧我這么幾天！”
“但既然小青姐已經救下了我，您又為什么要殺了我？人命在您的心里，就真的如同草芥一般嗎？”
林鳴的雙眼充血，目光死死地盯著老人，既是悲憤，也是質問。
老人面色如常，并沒有因為林鳴的暴怒而有所變化。
他只是淡漠地回答道：“想要殺你，沒有理由，只有規(guī)矩?！?p> “那，我沒能如您的愿，還真是可惜呢......”
林鳴咬著牙關，將聲音從嗓子眼里擠了出來。
一個瘋狂的、大膽的、嗜血的念頭在他的腦海里滋生，幾乎在一瞬間就要淹沒掉他的理智。
既然對方想殺他，那他能不能在這里......先發(fā)制人？
但，這個念頭很快又被他壓了下去。
不管怎么樣，這一家人救了他一條命，就算老人想除掉他，那便算抵消了他們對自己的恩情，此后兩不相欠。
更何況，他現(xiàn)在真的手無縛雞之力，哪怕真的成功得手，也無法從周二黑手中逃脫。
為了活命，他必須忍著！
“呵呵，你不用這么緊張。既然你活著回來了，那就說明你并非一無是處，而我只會瞧不起一無是處的人。對于夾縫中求生存的野狗，我向來報以最誠摯的尊敬。”
老人擺了擺手，身體沒有動，依舊安靜地坐在竹椅上，似乎絲毫不擔心一旁情緒失控的林鳴會做出什么過激的舉動。
“我看得出來，你很提防我，因為你知道我是這個家里最難對付的人?！?p> “你也知道如何利用周小青那妮子來對付周二黑，更知道在必要的時候強迫自己控制住情緒，然后通過語言一點一點瓦解我對你的敵意。”
老人平靜的眼眸斜視著林鳴，嘴角向上微微勾起：“所以，從某個角度而言，你是我見過的，求生欲望最強的野狗之一?！?p> 林鳴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他不是在憤怒對方稱自己為野狗，甚至沒覺得這是一種侮辱，只是單純地為自己的愚蠢和天真而發(fā)抖恐懼。
“原來今天在誤打誤撞之下，我又白撿回一條命，真是上天眷顧啊......”
林鳴露出了自嘲的笑容。
四天前，他來到了這個陌生的世界，直到今天上午，他還堅信著人間自有真情在。
在看著那些因為爭搶一個東西而大打出手的人時，他還安慰自己，這只不過是每月一次的民風習俗罷了。
甚至在別人拿刀圍堵他時，他還在潛意識里把這些人當成了前世的街溜子，還想著戲耍一下他們。
直到現(xiàn)在他才明白，當時要是自己運氣差了一點，可能真的就死在了那群人的手里。
“呵呵，原來分開走不是為了照顧我，而是為了甩掉我嗎......真可笑。”
林鳴臉上的頹然之色絲毫不加掩飾，但同時，某種東西在他的體內漸漸蘇醒了。
他終于在這一刻，看透了一點這個世界的殘酷本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