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郭北無戰(zhàn)事
蘭若寺中,周圍的門窗全都被堵得死死的,房間在兩個火把的照射下,昏暗不定。
中洲隊眾人圍坐在四處,房間中央的地上,則擺放著一個骨灰盒。
在骨灰盒的旁邊,王祖賢正跪在午馬……錯了,聶小倩正跪在燕赤霞面前,哀哀地講述著自己的所見所聞。
聽聞一日之交的無辜書生寧采臣,不僅被蕃僧害了性命,還被那千年樹妖拘了魂魄,用以威脅聶小倩,不禁勃然大怒。
一番發(fā)泄后,重新平靜下來的燕赤霞才對聶小倩感慨道:“想不到你這樣一個害人無數(shù)的鬼怪,竟也有一顆仁善之心。比起外面的許多人,反而更像個人!”
聶小倩垂下頭道:“小女子并非惡鬼,生前也出身良善之家,自幼在父親的教導下,研讀圣賢之書,通曉是非曲直。只是路過這郭北縣時突生惡疾,暴斃而亡。
“家父倉促,只得將小女子安置于亂葬崗中,待日后再行遷移。不成想,家父歸家途中,為賊人所害,自此便再無家人知曉小女子所在。
“小女子無法入土,不得安息,便只能化為孤魂野鬼,在這老林之中獨自徘徊。直到姥姥在林中扎根,掌握了小女子的骨灰,才命令小女子行那傷天害理之事。
“小女子不愿就范,它就酷刑折磨,數(shù)次將小女子打得奄奄一息、險些魂飛魄散,卻偏偏不肯給小女子一個痛快……”
說到此處,聶小倩悲從心起,再也顧不上儀態(tài),不禁嚎啕大哭:“我實在受不住了,才被迫答應姥姥……那種事情,我也不想的,我才十六歲,死前都未曾婚配……”
燕赤霞聽著更是怒發(fā)沖冠,看著匍匐在腳下的聶小倩,如同見到自己女兒受了委屈一般,不禁起了憐愛之心。
但他一個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四十多歲都未娶妻納妾,更不曾有一女半子,也不知該怎么安慰,一時竟有些手足無措。
最終還是詹嵐和銘煙薇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去,一左一右地安撫勸導,半晌才讓聶小倩的情緒平復下來。
燕赤霞也是松了口氣,便對這才十六歲便消香玉隕的可憐女鬼說道:“吃了這么苦,也是個可憐的孩子。你且安心去投胎,我定會將那千年樹妖碎尸萬段,讓它魂飛魄散,才能解我心頭只恨!”
聶小倩一聽,頭搖得如撥浪鼓一般:“不,我不去投胎!”
燕赤霞眉頭直皺:“你已死去多年,人鬼殊途,如何能留在這陽間?再說了,你手無縛雞之力,留在這里,也只會被那些鬼怪欺負。難道你還想化身厲鬼不成?若是如此,我首先就要替天行道了!”
聶小倩對燕赤霞的威脅混不在意,徑自說道:“寧公子因我而死,此刻正受著百般折磨,我絕不會丟下他,自己去投胎!”
說完,她輕輕拽住燕赤霞的褲腳,仰著頭哀求道:“燕大俠,各位高人,求你們救救寧公子。只要能救出寧公子,讓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看著寧公子順利投胎,你們讓我投胎,我就乖乖投胎;讓我此生為奴為婢,我也絕不猶豫!”
燕赤霞聽聞此言,一時有些躊躇,又猶豫著看向這群神秘的“保龍一族”。
鄭吒沒說話,這活兒前一晚就包給徐彬了。
楚軒也沒說話,只是沖徐彬點了點頭,示意這活兒能接。
徐彬無奈嘆了口氣:“誰要讓你為奴為婢???你就乖乖地待在金塔之中,別給我們添亂。明日待我們救出寧采臣,就送你倆去投胎?!?p> 聶小倩聞言,登時喜出望外,一張俏臉上,哪里還有半分悲戚之色?
聶小倩聽話地鉆進自己的骨灰盒中,燕赤霞則蹙眉看了看中洲隊。
這隊伍很是怪異,明明那個叫鄭吒的是頭領,那個叫楚軒的是軍師,偏偏這個叫徐彬的站出來和自己打交道。
而整支隊伍中,和眾人最熟悉的,既不是頭領,也不是軍師,恰恰是這個看不出什么職務的徐彬。除了那個齊騰一似乎和他不熟悉之外,其他人有什么問題和事情,都習慣先找他。
這樣的隊伍,他燕赤霞走南闖北這么些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這“保龍一族”,果然和那些行走江湖的鏢師游俠大為不同。
只看這隊伍的氛圍,就頗為不凡了。沒有勾心斗角,沒有爭權(quán)奪利,沒有蠅營狗茍。
若是朝中文武百官也能像他們這樣一條心,哪里還有這么多糟心事?恐怕他現(xiàn)在還在衙門中整日飲酒偷閑,被知府提著耳朵踢著屁股罵呢。
想到此處,他心下黯然。搖了搖頭,將這些不切實際的念頭置之腦后,他便重新問起正事:“為何要等到明日?我能破開那樹妖的法術(shù),現(xiàn)在就可以直接帶你們殺進去!”
徐彬直接搖頭:“今夜不出意外的話,黑山老妖會派手下來搶奪聶小倩的金塔。那群蕃僧還在與我們虛與委蛇、相互試探,今夜我們會暫且合作御敵,以探清雙方的虛實?!?p> 見燕赤霞聞言精神大振,徐彬立刻提醒:“今夜的戰(zhàn)場是我們的,燕前輩您不要出戰(zhàn),只需守好聶小倩的金塔,不讓歹人有機可乘便是?!?p> 見燕赤霞猶豫著點頭應許,他繼續(xù)說道:“明日日出之時,我們就會帶著聶小倩的金塔假裝撤離。到那時,那群蕃僧就會圍攻于您。
“那蕃僧之中,有一人的手段可以發(fā)現(xiàn)方圓二十里內(nèi)的風吹草動。所以我們不能靠得太近,也無法探查此處的戰(zhàn)況。這是最麻煩的。
“所以,您需要表現(xiàn)出苦戰(zhàn)不敵的樣子,向我們離開的方向撤離。對方只要不傻,就必然會在沿途設下埋伏。但我可以承諾,只要您見到我時,還沒死透,無論是斷手斷腳還是臟器破損,哪怕只剩下一口氣吊著,我都能將您治愈?!?p> 燕赤霞聞言,驚訝地看著這個二十出頭的青年。對方臉上只有溫和的笑意,但那笑意的背后,卻是無比的自信。
他朝堂沉浮數(shù)十載,遇人無數(shù),練就了曾令他頗為自得的識人之能。他能闖出“辣手判官”的名號,靠得不僅是剛正不阿的性子和一身的功夫,更是他識人的本事。
這樣的表情,他不是沒見過。每一次見到,都沒有事不成的。由不得他不信。
燕赤霞聞言點頭,想了想又問道:“為何要這么麻煩?明天直接殺進對方的老巢,不久行了?”
徐彬笑著解釋:“我們不在對方預設的戰(zhàn)場上開戰(zhàn),那樣未知的風險太多了?!?p> 見燕赤霞咀嚼著這句很“現(xiàn)代”的解釋,他繼續(xù)說道:“這個方案雖然麻煩,但卻安全。首先,我們不會按照對方設想的路線撤離,而是會自選一個方向,走出一定的路程后,再突然轉(zhuǎn)向?;貋淼臅r候,也會這么做。這樣一來,他們的埋伏就對我們無效了。
“而且,我們有自己的手段,類似您的御劍飛行,趕路的速度會遠超他們的預期。這樣一來,他們沒有了緊迫感,為了保留實力,就不會不惜一切和您拼命。您面臨的危險也會大幅降低。
“只要您不被他們詭異的能力限制甚至直接……堅持到見到我們,就能安然無恙。所以今晚,您在保護聶小倩金塔的同時,也要用心觀察他們的能力。他們肯定不會使出全力,但一個人很難同時擁有兩種截然不同的戰(zhàn)斗方式。”
……
平日里喧囂無比的郭北縣,在大洋洲隊的安東尼斯·奧爾兩梭子干掉了十幾名賞金客和幾名本只打算做個樣子的捕快后,就徹底歸于寂靜。
幾乎所有人都躲在家中不敢出門,豎著耳朵聽著外面的風吹草動。
只有縣衙后門,偶爾會傳出馬兒的鼻響聲、叮呤咣啷的摔擊聲,以及惱怒而恐懼的低呵聲。
十幾分鐘后,兩駕馬車疾馳而去。十幾名衙役,看著試圖上車卻被縣令一腳踹下來的師爺,猶豫了片刻后,就一哄而散了,只留下師爺一人,坐在縣衙后門的青磚地上發(fā)呆。
縣城中唯一的客棧,不到半個時辰,就已經(jīng)成了全縣的禁區(qū)。
縣內(nèi)的人都知道,半個時辰前,來了一伙衣著古怪的藩人,一言不合就大開殺戒,并占據(jù)了客棧,將所有客人都轟了出去。
這個消息沿著街坊向縣城外圍迅速擴散。很快,縣城外的人就得知,縣里來了一群全身慘白或漆黑的冤死厲鬼,他們見人就殺、見小孩就吃。
但只要你緊閉門戶,聽到敲門聲時千萬不要開門;而是要跪下來,邊磕頭,邊申訴自己被貪官污吏害得多慘,最后再說明日盂蘭盆會,定會為他們奉上一份供奉,就能幸免于難。
究其原因,這群厲鬼,正是被歷任縣令害得妻離子散、家破人亡后,含冤投河自盡或縱身火海的可憐鬼。
他們怨氣深重,難以投胎,便一直滯留于枉死城中。閻羅念他們可憐無辜,就許他們趁此次盂蘭盆會,返回陽間,一血冤仇,以化解戾氣,盡快去轉(zhuǎn)世投胎。
而可憐鬼,不殺可憐人。
但官吏與豪紳就死定了。
例如縣中的大族史家,向來為富不仁,勾結(jié)官吏、放貸兼并、囤積居奇、欺男霸女,無惡不作。此次全家三十多口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被厲鬼剝皮填草,掛在縣衙門外。
城里城外,無論是眼見的,還是耳聽的,都一面緊閉門戶,一面隔著不鑿都能偷光的墻壁,將這個令人驚懼又振奮的消息,一戶一戶、添油加醋地傳遞下去……
郭北縣很小,地處邊境,往西是一片荒漠,北面更是數(shù)百里瀚海,渺無人煙。
縣上唯一的客棧,竟只有三間客房,其中兩間竟還是大通鋪!而且全都年久失修、破敗不堪。唯一的一間上房,平日里基本無人居住,只是開辟出來,偶爾用于招待那些來拜訪縣令或豪紳、比較受重視、偏偏還沒重視到有資格在留宿家中的客人。
兩支隊伍的新人都被轟進了大通鋪中,中洲隊的蕭宏律,仗著自己來自強隊,又早到一步,也不打個招呼,就把唯一的上方給霸占了。
安東尼斯也不以為意,更不會在乎還有個新人暗搓搓地攛掇自己去找茬搞事情。他對這種事情混不在意,干脆就直接坐在開闊的客堂中。
躺在客棧老板的躺椅上,他打量著二樓那間房門緊閉的上方,嘴角勾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他來自西非貝寧共和國的一個埃維族小部落,從小就因天賦被選中,跟隨部落的老巫醫(yī)學習巫毒術(shù)。
巫毒術(shù)……或者說是老巫醫(yī)的巫毒術(shù),要求修習者與神明相鏈接,這種鏈接方式,并不是禱告或冥想,而是向神明奉獻自己的一部分。獻祭儀式中,神明選擇了他的嗅覺。
自那以后,他就再也聞不到任何氣味。作為回饋或恩賜,他能夠“聞”到超自然的氣息。
進入主神空間后,他立刻就聞到了,每一位資深者,都有不同的奇怪氣味。
但他沒有迫不及待地表現(xiàn)自己,在適當展示自己的個別能力,以獲得團隊的重視之后,他就默默無聞地躲在資深者身后,享受著他們的保護,對其他新人的死亡冷眼旁觀。
自己只是個稍有天賦的普通人……
自從在他眼中神通廣大、無所不能的老巫醫(yī),被路過的武裝分子閑得無聊,隨手一槍打爆腦袋后,他就無比清醒地認知到了這一點。
而現(xiàn)在,他的心臟,再次劇烈地跳動起來。
一如他融入樹里,借盜伐者的卡車前往科托努時;一如他用打工幾年的積蓄,登上前往澳洲的偷渡船時;一如他躲藏在悉尼深夜的陰影中,第一次使用巫術(shù),掏空醉漢的錢包時……
雖然不知道中洲隊為什么要說謊,但毫無疑問的,那個小孩,根本不是資深者……
這間承載了二十名輪回者的客棧中,擁有超自然力量的,只有他一人……
10個C級支線劇情,20000獎勵點,正十分……
他努力做著深呼吸,讓自己的心情平緩下來。
兩支隊伍都沒有屏蔽郭北縣,就意味著雙方的精神力者,都能隨時觀察這邊的動靜。
他絕不能露出破綻,引人懷疑。無論是中洲隊的,還是大洋洲隊的。
二十多年來,他在現(xiàn)實世界中從未傷過一人。
因為他不是掌握了力量就膨脹的傻子,他很清楚,自己可以擁有超自然的力量,別人也可以。
他能殺人,別人也能殺他。
所以他只做深夜街頭盜竊,絕不越界半步。
現(xiàn)在也是如此。
在兩隊的資深者分出勝負之前,他絕不會逾越雷池一步。
就在他努力調(diào)整情緒的時候,二樓的房間中,一個十二三歲的少年,正通過資深者提供的精神力掃描,細細打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