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郡這邊的日頭已開始西斜,柯宅屋外那扇緊閉的馬車門總算是開了,只見車上跳下來兩名男子。
這兩人一人身著黑衣,一人身披袈裟,正是仇炙窺機(jī)二人。
窺機(jī)下車后,并未進(jìn)屋,而是朝著站在屋門處的浮光施了一禮,隨即一臉鄭重的轉(zhuǎn)過去,往旱魃藏身的方向緩緩走去。
浮光看著他的背影笑了笑,轉(zhuǎn)身回了屋內(nèi)。
后頭的仇炙卻是端著茶水跟了進(jìn)來,這是他特意從寺中帶回來的。
“主人一定渴了吧?這是凈慈寺的上品西湖龍井,寺內(nèi)的天泉池里頭長著許多夏菏,僧人收集好每日清晨菏葉上的無根露水,再用那無根水來沖泡此茶,所以甚是甘甜?!彼呎f邊替浮光倒上一盞。
浮光端起茶嗅了嗅,贊道:“茶香之間竟還有絲絲靈氣,果然是好茶。”
她用嘴輕輕吹了吹杯中的熱氣,然后小口飲下,仇炙看著她殷紅的櫻唇一動一動的緩緩綴飲,不由得有些癡了。
“此行可還順利?”浮光放下茶盞,抬眼看他。
仇炙回過神,臉頰微熱,幸好他長得黑,并不明顯,未引起浮光注意。
仇炙借著替她添茶的動作,小心掩下自己方才的慌亂,“屬下原以為他不過是個(gè)普通的和尚,沒想到他竟是只蜉蝣幻化的妖靈,故耽擱了不少時(shí)辰,還請主人責(zé)罰?!背鹬藛蜗ス虻?,抱拳請罪。
“確實(shí)是比往日多費(fèi)了些時(shí)辰,不過,孤最不缺的,便是耐性?!备」獠簧踉谝猓澳阒幌麑⑹罗k妥即可,孤又不是暴君,過去也不曾罰你,你且起來說說經(jīng)過吧。”
“是!”仇炙起身,但依舊低著頭,“那和尚法號叫做窺機(jī),是天泉池底的蜉蝣,化為人形后在寺中修行,之后入世苦修。當(dāng)年確是他救出了那個(gè)孩子,之后他便將孩子托與城郊一戶人家撫養(yǎng),這些年江南郡鬧旱災(zāi),百姓都跑光了,所以他也不知曉那戶人家究竟搬去了何處?!?p> 仇炙狀似不經(jīng)意的抬眼,看了一眼浮光的面色,見她并未有不悅,又道:“但他說他手上還留有那孩子隨身之物,旱魃一見便會明白?!?p> “但他也提出了一個(gè)條件,他要單獨(dú)與那旱魃交涉,故而屬下方才并未與他同去見旱魃。”
“既是他的秘密,孤也無甚興趣知曉,畢竟藍(lán)鱗已尋回,我們只消替柯公子解了眼下的困境即可。”浮光說著,朝柯澤展顏一笑。
浮光這一笑,如同夏日清泉,甘甜如水,清澈明亮,柯澤不禁被她的美晃了眼,一旁的仇炙卻是滿臉陰鷙。
正說話間,門口響起了一句“阿彌陀佛”,浮光朝著柯澤又一笑,“走吧,子美,讓我們來會一會你的心上人?!?p> 美麗的女子喚著他的字,如此親昵的稱呼著他,這本該是件高興事,但柯澤卻嚇得六神無主,只緊跟在浮光身后,畏畏縮縮的走出去。
仇炙板著臉將他撞開,隔在了二人中間,柯澤揉了揉被撞疼的肩膀,撇著嘴跟在他后頭。
見他們出來,窺機(jī)雙手合十施了一禮,他身后長相可怖的旱魃也恭敬地跪坐在地上,俯身施禮。
“徐靈芝拜見神仙大人。”旱魃口吐人言,聲音卻如同刀鋸木頭一般粗啞晦澀。
“徐靈芝,你可見到你的兒子了?”浮光問她。
“見……見到了?!币恍袦I從她頭頂上怪異的眼里流了下來,看起來十分可怕。
柯澤從仇炙的身后探出半個(gè)腦袋去看她,見狀嚇得又縮了回去,他聲音顫抖的問:“你、你、你見到恩兒了?”
“恩兒?”旱魃看向柯澤的方向,卻看不見他的臉,她嘲諷的大笑,聲音大到地面都在顫抖。
浮光仇炙面色不變,一旁的窺機(jī)被震得身子晃了一下,也勉強(qiáng)穩(wěn)住了身形,柯澤就沒那么好受了,他用雙手捂住耳朵,但腦袋還是被震得生疼,鼻血也流了下來。
浮光聞到了血腥味,回身看過來,仇炙忙讓開。
見柯澤好看的臉上竟流下了兩行鼻血,浮光一臉心疼,忙掏出帕子遞給了他。
旱魃終于看到了他的臉,于是停住了笑,她雙眼通紅,恨恨地道:“恩兒?你竟給他取了個(gè)這樣的名!恩?誰的恩?你們柯家的恩嗎?所以需要用他血肉來報(bào)恩是嗎?”
柯澤接過浮光手里的帕子,在臉上胡亂擦了兩下,浮光見還有血沒擦干凈,想要伸手去幫他,但又猶豫了一下。
就是這么一猶豫,旁邊的仇炙立馬上前,搶過柯澤手中的帕子,按著他的臉就是一頓猛擦!
柯澤疼得齜牙咧嘴,但又不敢叫喚,只好不停的道謝。
“恩兒確是對我柯家有恩,也確是我這個(gè)做父親的對不住他?!背鹬藙偹墒?,柯澤立馬快走兩步跪在了徐靈芝面前。
他因剛才仇炙的動作疼得面容扭曲,此時(shí)看來滿臉痛苦,這道歉似是很真摯。
徐靈芝卻不信他,她冷笑道:“都說男兒膝下有黃金,當(dāng)初你騙走我的清白時(shí),也是如這般跪在地上,信誓旦旦,可不想,才一月有余,你便將我拋棄!”
“靈芝,靈芝?!笨聺纱笾懽庸蛐邢蚯埃胺俏冶⌒?,實(shí)乃我命帶桃花煞,若我與女娘成親生子,便會害了我全家性命啊!”
他邊說邊流下了眼淚,“當(dāng)初你懷孕后,我父親便患上了瘵疾,次日我也染上此病,這些都是煞的反噬?。 ?p> “既如此!你何苦要來招惹我?”徐靈芝閉上眼睛,流下血淚,“我死不要緊,可我的孩兒卻要受此非人罪過!”
“我也不想啊,難道我就不心疼我的孩兒嗎?靈芝,反噬只有至親的血肉才能解開,否則三日內(nèi)便會死!我死不要緊,可我父親怎么辦?我們柯家怎么辦?我不能眼睜睜看著柯家沒了?。 ?p> “是我對不住你們母子,但是,靈芝,我對你的心意,從未變過!這幾年我總是想起,當(dāng)初我們在一起的日子,那是我最歡喜的時(shí)候?!笨聺扇滔滦牡椎目謶郑ψ屪约旱难凵裰辛髀冻鰫垡?。
“不止臉會迷惑女娘,還有一張會花言巧語騙人的嘴?!背鹬嗣鏌o表情的在心里誹議。
“若你還是恨我,怨我,那便殺了我吧,只要能讓你不再痛苦,我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里!”柯澤滿臉淚水,眉眼俱間是心疼之色。
“如今既知曉恩兒還活著,我便再無遺憾了!”他小心翼翼地伸出顫抖的雙手,撫向旱魃那可怖的面容。
旱魃面露哀戚,她也撫摸他的臉頰,柔聲說:“子美的戲真是比梨園的折子還唱得真?!?p> 柯澤臉色一變,想要后退,但那手已經(jīng)來到了他的脖頸處,制住了他的身體!
徐靈芝輕輕提起他的身子,咬牙道:“既然子美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了你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