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聽書閣內。
所有的聽客散去，閣樓之中，只剩一心撲在品茶上的楊塵，以及那姓李的說書先生，還有便是一些守衛(wèi)。
楊塵臉色平淡，其嘴角之上，若有若無之間，還噙著一絲笑意，李先生亦是面無表情，靜靜地看著楊塵，兩人之間似乎形成了一股默契一般，你不言，我亦不語。
但是閣樓中的守衛(wèi)可就不這樣想了，那紫闋樓的白袍男子他們聯(lián)手之下還能夠抵御一番，但是面對楊塵這樣的狠人，他們可遠遠不夠看。
不出意外，這絕對是一名結丹境的狠人！
十幾歲的結丹境，當真是想都不敢想，怎樣的恐怖天資啊……
不知過了多久，楊塵就這樣靜靜地品著茶，聽書閣中沒有人員走動，亦沒有言語交談，只有兩個平淡如古井一般的“雕像”，以及幾名一動不動，但卻冷汗直冒的守衛(wèi)。
靠！這什么情況……
感受著這空氣之中的微妙氣氛，幾名守衛(wèi)心中不約而同地冒出疑問，按理說，眼前這少年就算不是朋友，也不應該是敵人，畢竟，李先生可是冒著生命危險為他說書。
他們無數次地用求救一般的目光看向李先生，但是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李先生一瞬不瞬地盯著楊塵，楊塵則一瞬不瞬地看著茶杯，兩人誰也不說話，誰也不搭理誰。
若是換作別人，他們早就強行驅趕出聽書閣了，但是眼前這位，表現(xiàn)力實在太強了，他聽書閣只怕是得罪不起，而且自故事中聽來……屠城之債，滅樓以還。
這少年目標明確，沒有理由與聽書閣為敵。
而且，今日李先生的所作所為，已經將聽書閣推到了紫闋樓的對立面，更不能得罪這實力強大到沒邊兒的少年了。
李先生的一句話，解救了他們的困境。
“好了，你們先出去吧。我和這位……少俠，有些事情要談，出去之后將閣樓內清空，不要讓任何人進來?！?p> 頓時，所有人如蒙大赦，沒有絲毫猶豫，有序地退出了聽書閣，隨后在一道道好奇與敬畏的目光之中，將整座閣樓團團圍住，一只蒼蠅來了也別想飛進去。
眾人退出之后，李先生緩步上前，也未詢問楊塵便很是自覺地坐到了其對面，隨后自顧自地取出一個茶杯，沏了一杯，學著楊塵的模樣品味起來。
良久，楊塵才緩緩抬眸，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坐在自己對面的中年說書先生，現(xiàn)在，他才第一次認真打量這所謂的“李先生”。
李先生一身淡青長袍，柔和的臉頰輪廓，薄薄的嘴唇，眉宇之間流出濃郁的儒雅之氣，看上去儼然一副讀書人的模樣。
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讀書人”，卻是長著一對劍眉，一雙星目，若是換一種氣質，更像是殺伐果斷的劍客。
“李先生，為何學我？”
“學你？不不不，怎么能說是學你呢？這聽書閣的茶，你品得，我自然也品得，哪有什么學與不學的道理？”李先生老神在在地輕吹著滾燙的茶水，頭也不抬地說著。
聞言，楊塵一時語塞，隨即苦笑著搖了搖頭。
“好了，說正事吧?！蓖蝗唬钕壬畔率种胁璞?，一雙星目微抬，看著楊塵，道，“屠城之債，滅樓以還，你要怎么做，真要屠了整個紫闋樓不成？”
“不然呢？血債自是血償?！睏顗m也放下了手中的茶杯，一雙深邃的黑眸看向李先生。
“你知道紫闋樓意味著什么嗎？”
楊塵淡然道:“紫瑩商會?！?p> “知道你還敢來？你的天賦確實是舉世無雙，或許也正如你故事中所講，你的實力足以匹敵紫闋樓主，但是這又如何？”
“青云分部的紫闋樓只是一個小小的分部而已，在眾多分部之中都是最底層的存在，你能殺得了木仁邢，或許也能滅得了這青云分部，但是……你能以一己之力對抗整個紫瑩商會嗎？”
“今日你滅了這紫闋樓，明日，整個大陸的強者都會對你的人頭趨之若鶩。紫瑩商會的影響力，不是說說而已?！?p> “所以呢？李先生是在勸我？暫且不說我正陽城的修士，入了修煉途，便是不悔路，死便死了。正陽城的男女老幼，婦孺孩童，何其無辜，紫闋樓說屠城便屠城？”
“他紫瑩商會再勢大，大得過大陸鐵則？！”
“歸根結底也只是一個商會，他能壓得住整個大陸的修士不成？！”
楊塵的情緒有些激動，一時間唾沫橫飛，臉龐都有些微微泛紅。
然而，李先生接下來的一番話，卻讓他陷入了沉默。
“道義上，你確實占盡先機，但是，這大陸不僅僅是道義那么簡單?！?p> “君子論道，乃是強者所謂?！?p> “所謂的道義，只有在雙方處于同一個層次時，才有作用。試想，一個弱者，他殺了你的親友，殺人的理由是你的親友殺了他的摯愛。那這個時候，你會和他講道義嗎？”
“……”楊塵有些沉默，捫心自問，這種情況下，大概率不會。
“不，你就是不會?！崩钕壬坏溃安灰凸懒巳诵缘牧痈?。”
“這個時候，你只會義無反顧地報仇，雷霆殺之，以除后患。”
“現(xiàn)在再想想，你是那個弱者，如螻蟻一般的弱者，而紫瑩商會是一條巨龍，這青云城的紫闋樓是巨龍子嗣。你滅了這青云分部，迎接你的將是什么……”
“永無止境的追殺！”
“面對紫瑩商會，別說結丹境了，即便是化海境又能怎樣？在這樣的龐然大物面前，與螻蟻無異?！?p> “……”楊塵嘴唇微動，想要出言反駁，卻又被李先生下一句話給堵了回去。
“怎么？你想說‘屠城’之事？”李先生眉毛一挑，失笑道，“屠城確實是大陸鐵則，強者不恥，但是紫瑩商會這樣的存在，你覺得會有人為了一個邊境小城去選擇得罪它嗎？”
“再者，你一個少年，撐死了結丹境的修為，就憑你一張嘴，空口白話，整個大陸的修士就會站在你這邊，與紫瑩商會為敵？”
“真到了那時候，紫瑩商會倒打一耙，你說……世人信你還是信他們？”
“強者講力量，弱者才說道理?！?p> “……”楊塵啞口無言，李先生字字珠璣，針針見血，每一句話都無可辯駁，他確實沒有考慮過滅了紫闋樓的后果，沒想到影響居然會如此之大。
無止境的追殺……
紫瑩商會……
……
“所以呢？這血債便算了？未免有些太過簡單了吧?！绷季?，楊塵才緩緩抬頭，眼神中帶著一抹堅定和……自信。
“現(xiàn)在的我，確實無法具備和紫瑩商會對抗的力量，但是，這并不代表一直不會有?！?p> “李先生，你說得對，弱者確實沒有談話的資格，紫瑩商會說什么便是什么，即便是黑的那也是白的?！?p> “但是，正陽城的沖天血債，不可不還！”
“即便萬劫不復，縱然粉身碎骨，這血債我也得討回來！”
“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
楊塵眼神漠然，冰冷刺骨的殺意自眼眸中流轉而出，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同時，他對力量的渴望也更加強盛了一分，紫瑩商會必然存在真正的巔峰強者，但是他同樣有登峰造極的資本！
生死破境！
這由天譴推演無數歲月才誕生出的法門，超脫一切術法之外，將會給予他打破修行極限的恐怖力量！
等他強大到足以橫壓大陸之時，他說紫瑩商會罪大惡極，那便……罪大惡極！
……
兩人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尤其是李先生，呼吸有些不自主地加快。
那一句“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讓他大受震撼。
一名十幾歲的少年竟然具備著如此胸懷！
“你想好了？此舉極有可能……舉世皆敵。”李先生調整了一下心緒，沉聲道。
“呵呵，舉世皆敵又何妨，無非就是一個死字?！睏顗m冷笑不止，這世道還真是扭曲，弱小便是原罪，強大方才真理。
“倒是你，聽聞青云聽書閣李先生百無禁忌，卻沒想到連這樣的渾水也敢淌，這倒是令我很意外。”說著，楊塵上手給李先生倒了一杯茶。
他知道今日說書的后果，聽書閣雖然實力強大，但是決計勝不過紫闋樓，短期看來，一旦楊塵敗退，他也難逃一劫。
長遠來說，此舉更是在觸碰紫瑩商會的底線，能夠有這樣的膽氣，楊塵也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呵呵，我只是一個說書人，看的講的皆是天下事，紫瑩商會若是連這點氣度都沒有，那談什么超然物外？干脆稱霸大陸好了。”
“這世上最難堵的，便是眾生之口，他們若是動我，便是不打自招，這樣的蠢事，紫瑩商會干不出來?！?p> “原來如此?！睏顗m淡淡地點了點頭，不可置否。
明面上可能確實如此，但是暗地里見不得光的手段誰能知曉，正陽城可以被屠城，青云……又何嘗不可……
畢竟，只有死人才會保守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