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山徑人稀第13節(jié)
13、山徑盡處冰山立
十天過去,桃花道長仍然沒有回來,煙小七像熱鍋上的螞蟻,坐立不安。自從十天前,小經(jīng)身上一陣莫名其妙的色彩變化和體溫升降后,整個人除了微弱的呼吸外,沒有了任何反應。
唯一令煙小七欣慰的是,小經(jīng)胸部的創(chuàng)口處白色的骨骼,有了一絲淡淡的血色。雖不知究竟是好還是壞,但長年與藥方打交道,煙小七卻知道白骨生血、癩子生發(fā)都是好事,小經(jīng)這種變化想來多半應該也是好事。
只有黑夜才有安靜,這片世界卻天天、時時、刻刻都是黑夜,因而只有安靜。在自己意識思緒世界中存在的霍小經(jīng),他的思緒里總是夾帶恐懼。
沿著青色的山徑不停息的走,一天、三天、八天、今天是第十天,單調(diào)的暗黑世界里呢喃飄蕩的五千字經(jīng)文是霍小經(jīng)唯一的倚仗,聲音支撐著山徑壯大,眼前前面不斷延伸,后面不斷消失的青色山徑,更像一個在黑暗星空中飛翔的平臺,而那扇閃耀白光的門早在幾天前已經(jīng)消失在身后的黑暗世界。
嗚呼,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暗黑之悠悠,獨悵然而泣下!
霍小經(jīng)心里真的有淚水鼻涕橫流的愿望,他想哭泣,但沒淚水;他想叫喊,但沒聲音。他只能、而且必須在一遍一遍吟誦著那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五千字上古天書,只有這樣,他的恐懼和無助才能得以減少,黑暗里的鬼火才不會向他撲來。
山徑九曲十八盤,越往前走,霍小經(jīng)感到山徑越來越陡,寒氣越來越重。如果繼續(xù)這樣下去,山徑再陡一些,自己會不會落入周圍無邊的黑暗,那自己可能就會真的死掉了。
今天是十七天還是十八天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一步步往前挪動腳步,突然本能地他感到遠處的黑暗中似乎隱藏著什么,一陣陣讓他心悸、令他恐懼的感覺立刻傳遍他整個身體,他不由顫栗起來。
霍小經(jīng)總是愿意認為自己從沒閉過眼睛,一切都在眼前,一切都很真實,逼迫自己相信這不是夢境,人在醒著的時候靠理智支配生活,而在意識的黑暗世界,理智失去了權(quán)威。但此刻,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看見”的,他的意識世界竟然有一座巨大冰山。
一座如同漢白玉般潔白,如同純凈水晶般透明的巨大、高聳的冰山出現(xiàn)在前面,它橫亙在青色山徑延伸的前方,阻斷了青色山徑的前方去路。
冰山升騰起無數(shù)白色的煙氣,像極了整座冰山在熊熊燃燒,一道道白煙直直沖入黑暗,煙氣在黑暗里涌動,瞬間即水乳交融般變化為星星點點如鬼火般白色光斑,白色光斑僅閃耀一下,就如同變色龍一樣隱沒在暗黑之中。
霍小經(jīng)倒吸一口涼氣,他能感到自己的神智飄搖,他知道如此眾多的煙氣如果撲來,只要一息,自己和青色山徑一定煙消云散,消失得無影無蹤。
第十七天,煙小七鄭重的在茅屋門框上用刀刻下一道深深的刻痕。他仔細數(shù)了數(shù),的確,今天是師傅離開第十七天,煙小七爬上大明宮的山門邊的塔松頂冠上,伸長著脖子眺望著那空無一人的春山石徑。
哎,前幾天霍小煙上山,遠遠看見上山的人影,還害得自己空歡喜一場,師傅啊!師傅,怎么還不回來呢?!
悠悠輕云薄霧般飄在雙子峰,將一場春雨淅淅瀝瀝的落在山峰上。大明宮外,桃樹林里,幾只蜂鳥輕快的在花叢中啄食著花蜜;山峰下向陽的山坡,三五只小狼在草地上嬉戲追打,享受著春日的陽光;遠遠近近的群山松林如海,翠竹漫山,鳶飛戾天,山風浩蕩,春天的戴宗山繁花似錦,春意盎然。
但這一切都與大明宮內(nèi)一個焦急萬分的小道士無關(guān),他看護著形如死尸的好友,覺得整個世界如同寒冬般的冰冷,也許下一刻自己也快要死掉。
寒冷彌漫全身,在霍小經(jīng)震驚的下一刻,無數(shù)白色光斑在空中匯聚,翻滾涌動的煙云,像一條白色大蟒,挾帶著冰山不盡的寒意向黑暗世界閃耀的青色光芒撲來,冰冷刺骨的白斑,像燃燒的鬼火炙烤著意識空間里微小的青色光團,霍小經(jīng)和腳下那一段青色山徑像暴風驟雨大海里一葉飄搖的輕舟,隨時都會覆滅在這白色的狂濤巨浪中。
隨著青色山徑的不斷破碎,霍小經(jīng)看到自己的身體在寒意的侵襲下也一點點潰散,他看見自己的腳掌迸裂開來,沒有血肉橫溢,離體的腳掌像冰塊摔在地上,四散破碎開,隨后化為白色的煙霧,無影無蹤。
霍小經(jīng)感到極度的恐慌,當小腿的冰裂解體時,他好似看到牛頭馬面站在他不遠的對面,揮舞勾魂的鐵鏈和緝魄的鐮刀,一張沒有五官的臉上,卻能看見已經(jīng)露出的滿足微笑。
霍小經(jīng)不明白、不甘心,不愿意!怎么可能自己就因為一次小小的賭約就丟掉性命,雖在村寨和二愣子是對頭,但二愣子應該不會害自己的命啊。
逃跑也沒有為難俊美少年,自己都不認識他,他不應該要傷害自己的性命,一定是一時失手,不然,衛(wèi)四叔不會拿來回春丹來救自己的命。
不會的,這只是意外。我不會死的!
然而雙腿緊接著消失無蹤,意識里沒有痛楚,只有恐懼和掙扎,霍小經(jīng)終于感受到無比絕望和害怕,他已經(jīng)看見青色的山徑只剩下不足一丈左右長短,潰散破裂還在繼續(xù)加劇,他預感到自己最多還能存在一炷香的時間。
不由思念起撫育自己的父母,他覺得愧對父母恩情,十二載含辛茹苦,他無以為報;他也感覺到恨,恨父親的死板、恨族規(guī)的可惡,恨自己從小到大,逃跑的軟弱,更恨軟弱的名聲。二哥說的對: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滿腔的恨意令他忘記了死亡的迫近,他惡狠狠的告訴自己,如果有明天,他會善良,但絕不會軟弱;他會順從規(guī)矩,但絕不會逆來順受。就是天要他受,地要他滅,如果自己非本意,不甘心,那違天逆地又能如何。
霍小經(jīng)把滿腔的恨、希望與堅持用心內(nèi)最大的力氣,將天書伍仟字怒吼而出: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下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反。故道大,天大,地大,無亦大。域中有四大,而無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p> 青色山徑在文字念力的注入下,迸發(fā)出最強大的光芒,但注定這也是最后的一道光芒,經(jīng)文的念力讓霍小經(jīng)和山徑在青色光團中又有些許凝實。
雙方的僵持不知道進行了多少時日,青光跳躍的光團形若一顆暗夜中璀璨圓珠,在暗黑的意識天宇中被白色光斑幻化而成的千丈巨蟒緊緊的席卷在內(nèi),對比如此強烈,力量如此懸殊,青光只需一息就會被白蟒吞食,一切即將結(jié)束。
霍小經(jīng)舉頭望著漸漸迫近無比巨大的蟒口,緩緩的閉上了眼、停止了思維,也許這一切都是一場可怕的噩夢,包括自己短暫卻快樂的十二年懵懂歲月。
青色山徑的范圍無聲的瓦解,從百丈方圓、到丈二大小、再到三尺圓珠,白色蟒口迅速合攏,青色圓珠的光亮在乳白色的寒霧中明滅閃動,光華搖搖欲墜。
喀拉拉,轟隆隆,意識的世界劇烈的震動,山崩海嘯般的巨響打破寂靜的世界,靜默、冰冷、堅硬的冰山突然的振動搖晃。
在巨大冰山的山體上突地出現(xiàn)一個一丈大小的園洞,同時從洞中射出一道深青色的光柱,在轟隆隆的呼嘯聲中,光柱頂端一個青銅色的嶙峋巨爪白駒過隙間,從白色蟒口一掠而過,將包裹著霍小經(jīng)和最后一段青色山徑的青色圓珠掠取而去。
光柱迅疾收回,很快消失在冰山上園洞的深處,園洞卡啦啦的發(fā)出異響,并快速的旋轉(zhuǎn)閉合,白色巨蟒咆哮著向冰山追去,但白色的光斑巨蟒剛接近冰山,就化作點點清冷星光落回冰山,消失在沖霄的煙氣中,隱沒入黑暗的世界里。
暗黑的意識世界恢復寂靜,唯余一座巨大的冰山漂浮在空闊的黑暗世界中,霍小經(jīng)、青色山徑、青色光芒和青銅色巨爪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世界寂靜無聲,無星無月,暗黑來臨。
絢爛春花桃樹下,枯黃古舊木案上,桃樹下站著愁眉苦臉,面如死灰的小道士;木案上躺著骨瘦如柴,命懸游絲的少年郎。
中午麗陽當頭,戴宗山上能化開千年的玄冰的溫暖春日陽光,卻化不開小道士的惆悵,少年郎的絕望。
尚書房行走
禿筆寫春秋——破鍵錄仙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