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暮云離開白首城,估計在白首關也待不上幾天,蘇合與香丸送到城門外,三人作別。
蘇合看著淡薄書生的背影,甚至有了點‘孤帆遠影碧空盡,唯見長江天際流’的寂寥感。
看著那書生,想著他看過那樣多的書,知道那么多的故事,在這個古怪的修行世界里,猜想他一定懂得如何修行,或許是在壓著境界,等有一天直接成仙。
回到家中,蘇合翻弄天音琴,弄得仙人棺里的溫度降了許多。
為了不破壞藥材的生長與培養(yǎng),他將古老的五弦琴弄到院子里,胡亂擺弄著。
“師兄,做什么呢?”香丸見到蘇合愁眉不展,問到。
“我看看這琴能不吃?!碧K合漫不經(jīng)心說道。
“我正給桃枝燉豬雜,要不我?guī)椭鴰熜职亚僖仓笠幌掳??!毕阃韬呛切χ?p> 蘇合聞言走到院子中的大黑鍋旁,皺著眉頭看里面的食物,豬血,豬心,豬肺,肉,骨頭,蹄膀……搖了搖頭。
“你還不如直接把一頭豬扔進去煮,”蘇合有些無奈:“還有啊,說了許多次,要給他生肉吃,野性得養(yǎng)著,別吃嬌慣了腸胃?!?p> “偶爾吃點熟食,沒事的?!毕阃鑼χ抑πΦ?。
小黑獸正期待著自己的午飯,乖巧地蹲坐在香丸旁邊。
蘇合不在管閑事,說兩句就作罷了,回到古琴旁邊,看了一眼院子邊正在冒著蒸汽的大黑鍋,里面的血水濺射到了地面上。
“血?”他想著:“或許可以用血來試試?!?p> 念頭一落下,蘇合就直接將十指按在琴弦上,用力一提,十指割被寒冷的琴弦割開口子,鮮血淋漓上去。
香丸見到師兄的模樣,沒太在意,繼續(xù)給桃枝做飯。
蘇合用氣逼出許多血液灑在天音琴上。
過了片刻,琴低沉地震動起來,逐漸變成蠕動的虛影。
“香丸,拿曲譜過來。”
蘇合面目非常認真。
曲譜是白暮云之前照著棺材底的曲譜抄寫下來的,并未帶走,交給了蘇合。
香丸小跑著取來曲譜,交給蘇合。
蘇合不精通音律,但是懂一些,加上請教過白暮云,此時彈奏曲譜上的旋律不是問題。
古琴吸了蘇合的血液后,開始變得生動起來,宛若一個活物。
黑袍道醫(yī)瞪著眼睛看著古琴的變化,有些不敢相信。
香丸也覺得不可思議,等著吃熟肉的小獸,有些驚慌,似乎嗅到了什么危險,躲在主人的懷中。
古琴不再是原來的樣子,五根琴弦如同水蛇般蠕動起來,逐漸變得暗紅,最后成了五條腸子。
五段腸子連接古琴兩端岳山,充當五條琴弦,而兩側的岳山則是由兩只大手骨骼牽引著琴弦。
再看琴的底板,邊板,頭尾兩端,各個部位都是由骨骼構成。
蘇合心臟起初跳動劇烈,逐漸平緩,嘆息一聲:“這樣就對勁了。”
此間世界,太正常的東西不可能是神物,他覺得面前的古琴才配得上九寶的名號。
他的雙手已經(jīng)結痂,開始緩緩按向古琴上的弦。
琴弦柔軟了許多,但是依然冰涼刺骨。
蘇合用上全部的氣息來抵抗寒氣,撥弄起琴弦來。
暗紅的腸子被手指撩撥,發(fā)出古怪莫名的顫音,聲音不美妙,甚至有些刺耳,但是卻讓人著迷。
天起北風,濃云蓋天。
樂聲持續(xù)發(fā)出,狂風遠遁,一枚落雪飄先至人間,落于蘇合舌尖,被品入腹中。
一曲《凜冬之音》奏罷,初雪已漫天。
……
白首城蘇家后院,兩人一獸,默然看雪。
白首關外,古道之上,有個背包袱的年輕書生,看著關外紛揚落雪,嘴角有了笑意,索性停下路程,坐在附近大石上,看著大好美景。
書生白暮云到底見到了白首關外的白雪,比他在書上見過的要美許多,蒼茫,寂寥,大氣,許多詞匯都無法形容他的心情,就如同他心里的未來,未知,但美好。
城里的百姓走出家門,忘記了先前城里的紛亂,笑著看今年遲來的大雪。
遙遠的大業(yè)國都,九安城里,某個大宅院。
顧青巖穿了一身女裝,對鏡抿著紅唇紙,鏡子里的她讓自己看得入了迷,金釵在桌前擺著,她拿起來準備插上,丫鬟說下了雪,她便讓丫鬟去開了窗,靜靜看著。
白色如夢,讓人懷念幼時,那年初雪母親抱著她,說著女人家的話。
想到母親,就會想到父親,若不是一心想要兒郎的父親,母親也不會死,生不出兒子成了一種罪,兇手就是大業(yè)的大將軍顧封。
顧青巖眼眸里有了恨意。
“小姐,大將軍來了?!毖诀呋艔埖嘏苓M來,低著頭。
顧封依然配著他的寶劍,那口當年毀了顧青巖臉面的劍。
他看著照銅鏡的姑娘,緩緩抽開長劍。
顧青巖沒有正眼去看,從桌上拿起金釵,遞給丫鬟:“別弄歪了。”
丫鬟低著頭,余光看見了劍,也看見了小姐遞來的釵,顫抖著手接過了金釵,安放在美人的發(fā)間。
顧封的劍對準了丫鬟,刺了下去,卻停在丫鬟眉心一寸止住了。
顧青巖徒手握劍,鮮血順著劍鋒流淌,緩緩將劍尖移向自己的臉上。
“生不出兒子,是你無能,母親無罪,我亦無罪?!?p> 大逆不道的話說了,是死是活早已無所謂。
大業(yè)鎮(zhèn)北大將軍顧封,聽完這句話后,氣力頓消,似乎已經(jīng)垂垂老矣。
“你妹妹要嫁給太子了,有空記得去說說話,往后再想見面,怕是難了?!鳖櫡饬粝乱痪湓捄?,提著劍走進門外大雪中。
顧青巖揮揮手,讓丫鬟下去,自己則端坐桌前,默然看雪,看著看著,似乎看到了一張臉。
她從懷中抓出一張臉皮,那是在黃連縣城的神醫(yī)堂地下找到的,是那個黑袍道醫(yī)蘇合蛻皮后留下的,是那個填滿了她傷痕的男人的。
那個男人,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將自己當成女人的人。
自己還欠他一件事,不知何時來提取,顧青巖心臟開始跳動。
她將那張皮放在鼻子前,深深嗅著,然后用力按在臉上,仿佛這樣就算相擁,就像窗外的雪觸碰到了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