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聽見風刮得木框窗戶玻璃噼啪響。像要下雨,又像是下雪,窗玻璃上發(fā)出一種蠶吃桑葉的沙沙聲。
奶奶進來過一次,問她晚上吃什么。夏小谷睡意正濃,囈語一句:“奶奶別管我,我不餓。”
翻轉(zhuǎn)身子,繼續(xù)睡得像只樹袋熊。
不知睡了多久,昏天暗地。黃昏轉(zhuǎn)為黑夜。朔朔風雪被夜幕吞沒。
夏小谷迷迷糊糊感覺有人進屋。困倦的眼睛努力撕開一條縫。
那抹身影在瞳孔里逐漸放大。
是黎野。臺燈開著,他正坐在椅子上檢查批閱她的作業(yè)。風塵仆仆,外衣上還有一股汽油味,也有一股寒氣。
他今天破天荒穿了件短款羽絨衣。舊的,她見他穿過,但很少穿,他嫌羽絨衣笨拙,妨礙他干活。常常是一件夾克衫,一件保暖內(nèi)衣,輕便得很。
夏小谷霍然坐起來,睡意消遁得無影無蹤。她又驚又喜,脫口而出:“你回來了?”
他原本計劃在市區(qū)待兩天,但只住了一夜就回來了。
“堂哥家人太多,不好過多打擾?!崩枰胺畔伦鳂I(yè),眸色如星,溫柔看她。
她嘰嘰咕咕又問了幾句?!澳闶裁磿r候回來的?”
“吃完午飯就回來了?!?p> “那你什么時候過來這里?一個人嗎?吳成沒有回來?”
“我在附近的村莊修車,一個人來的。修完車過來看看你?!?p> 夏小谷順手從被窩里抽出暖水袋塞進黎野懷里,讓他暖一下手。
她頭發(fā)披散著,順著薄薄的膚色長袖棉內(nèi)衣垂落在胸前腦后。她頭發(fā)多,濃密柔順。內(nèi)衣不是緊身的,但有些舊,有些小,有些皺,上身輪廓若隱若現(xiàn)。
床單是前兩年從家里帶給她的舊三件套。第一次看見她的床,舊式木板高低床,沒有席夢思床墊,只是在木板上墊了一床硬繃繃的舊棉被,上面鋪著一床暗沉沉的陳舊碎花床單,被子也是硬繃繃的老棉花被,藏青色床套上有幾個破洞。
后來,他從家里翻出一套他少時用過的如今早就不用的淡藍一體素色舊三件套,放在她這張小床上,卻也顯得溫馨清新。
他別開眼神,低頭看題目。“還睡不睡?”
她頭如撥浪鼓一般搖了幾下。
“那就趕緊穿衣服起來,幫你把這些錯題講解一下?!彼穆曇粝窠櫫孙L雪,沙沙的磁性,裹了寒氣,又隱隱透出絲絲清冽。
一天一夜不見他,夏小谷快樂地想在床上打幾個滾。
黎野聽見身后窸窸窣窣穿衣服的聲音,緊接著某人掀開被子下床,一只手扶著他肩膀找拖鞋,嘴里碎碎念:“回來了也不給我發(fā)信息。”
那兩只軟毛脫鞋是黎野送給她的禮物,此刻,一只在椅子底下,一只滑到床底下去了。
“店里很忙,下午在鄉(xiāng)下干活。忙完就過來找你了。”他無奈地坐直,任她蹂躪他的肩膀,她的長發(fā)飄一下拂過他的臉頰,他的鼻梁。
“你感冒了?”夏小谷俯身看他。
“沒。吹了風的緣故。外面下雪粒子了。快把衣服扣緊?!彼D(zhuǎn)過身,不去看她。
“雪粒子?”夏小谷側(cè)頭看窗外。外面灰蒙蒙,什么也看不清,只聽見雪粒子毫無規(guī)則地敲打著窗戶,風嗚咽。
“雪下大點就好。”夏小谷滿是期待。
“別管雪大不大,先聽題?!?p> 黎野把她兩張試卷上的錯題講完之后,夏小谷摸摸餓得扁塌塌的肚皮??蓱z期期地望著他:“我餓了,你吃了嗎?”
黎野頓了頓,半晌,低低說道:“你快去吃飯,我馬上回去”。
進來時,奶奶驚喜地問他吃了沒?他看見奶奶正把鍋里剩余的一碗飯裝在碗里放大鍋里熱著,菜也是只夠一人份的,便謊稱吃了。
“外面下雪,你還要回去?”夏小谷憂心忡忡。
“嗯?!?p> 夏小谷掰著他手腕看表。九點了。為了節(jié)約電,奶奶一般睡得早。
“我給你煮面去?!?p> 他在她面前不會客氣。兩個人輕手輕腳下樓去。鍋里熱著飯菜,她讓他先吃。自己燒水煮面。
黎野餓極了,端起那碗飯,三下五除二就連菜帶飯扒得干凈。
夏小谷煎了兩個荷包蛋,切了一點肉沫,洗了一個西紅柿和一把小蔥,干辣椒蒜末拍碎,簡單利落煮了兩碗面。
她才吃三分之一,黎野呼嚕呼嚕又吃完一碗。他真是餓壞了,餓著肚子還給她講題。夏小谷怪不好意思,夾起自己碗里的面往他碗里扒。“你再吃點?!?p> 黎野伸手摁住她手臂?!耙呀?jīng)吃飽了?!?p> “我吃不完這么多,你再吃幾口?!毕男」刃Σ[瞇說道。
“不要了。你快點吃,我馬上要走了。”
他起身,拿她的水杯去倒水喝。
“外面還在下雪粒子,你不如住一晚再回去?”夏小谷期期艾艾看著他。
“臨時趕過來修車,沒有帶書。晚上要看書。”他無奈地看著她。
“噢?!毙」媚锸芈耦^吃面。
他一口氣報了好幾科自考科目,每天晚上忙完后熬夜看書。
等她吃完面,黎野拿起頭盔準備出去。夏小谷靠近他,幫他把拉鏈拉到頂,吊著他脖子踮起腳跟努力親了親他的下巴。
個子懸殊太大,她一米六二,他一米八六,足足矮了一大截。他不低頭,她使勁全力,堪堪碰到他下顎。
“沒事長這么高干嘛?”她埋怨道。
黎野嘴唇彎了彎,一只手握著頭盔,另一只手托著她的腰,俯身配合她。夏小谷這才得償所愿,扎扎實實索取了一個殘余著面條味的吻別。
她讓黎野帶走奶奶準備的十袋橘子。黎野找了一個大的蛇皮袋將它們都放進去綁在車后面。
送走黎野,她關(guān)了院門,回到樓上。微信里,郭莉莉發(fā)了一堆留言:夏小谷,聽說那個劉浩宇準備出國呢。
出國就出國,關(guān)她什么事?一看見這個名字,夏小谷覺得作嘔。
其實劉浩宇的父母還算通情達理,父親為官口碑還好,母親作為八中校長,任勞任怨。他們夫妻倆分別找過夏小谷一次,話語懇切,對她發(fā)自肺腑的歉意。
劉浩宇和他伯父一樣討厭。
劉啟天是個生意人,手段卑鄙。劉浩宇父母一直很忙,打小他經(jīng)常放在伯父家?guī)?,?jīng)常跟堂兄去參加各種party,認識許多漂亮女孩子。
走錯路,往往只需邁錯幾步就萬劫不復(fù)。
拜這個人渣所賜,夏小谷一舉成為一中“名人”。走哪,她都可以聽見角落里傳來嘀嘀咕咕的風言風語。
“假正經(jīng),說什么要告人家,最后還不是拿了人家一大筆錢?!?p> “就是。又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
“明顯就是仙人跳。她和那個修車老板聯(lián)合起來設(shè)套,就等劉浩宇那個傻逼鉆進去?!?p> “他也是活該,平時看起來那么風光的人,撩誰不好,眼光這么差,竟然去撩一個鄉(xiāng)下妹?!?p> ……
夏小谷和施曉琳的友誼,才似真似假開始了一個多月,很快夭折。她們每次碰面,誰也不叫誰,各自沉默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