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小山總覺得妹妹太安靜了,他叫趙敏以送牛奶為借口進去看看她。
趙敏出來說:“沒啥事,小谷在寫小說。”
夏小山卻忐忑不安,總感覺她不對勁。她不該是這個反應。連他聽見黎野回來了,第一時間是心臟短暫休克,血液迅速倒流引發(fā)呼吸紊亂抽搐般難受。
這種爆炸性消息絕對瞞不了她。
十一點多,夏小山立在房門外,柔聲提醒妹妹早點休息。里面淡淡嗯了聲。他暗自嘆氣,擔心也無濟于事。
夏小谷這幾年變得沉默寡言,夏小山一年到頭難得和她說上幾句話。
夜深人靜,夏小谷仍然在機械地敲著鍵盤。她用的手提,一直是黎野送給她的那個。好幾次,她想把它扔了,卻最終下不了手。
每次心絞痛得無法呼吸時,她會響起臨別時他那個炙熱的擁抱和耳語:“等我?!?p> 手機突然亮了,她調了靜音放在桌子上。夏小谷死死盯著那個號碼,腦袋一片空白,心里空蕩蕩的,像寒風刮過山谷,帶走所有的花朵和草木,只剩下懸崖峭壁和枯瘦干枝。
屏幕復歸黑漆漆。她手指一動不動,整個人僵坐。
一會兒,手機又亮了,還是那個雖然她已經刪除,卻熟悉得可以倒背如流的號碼。
一咬牙,她掐滅來電。緊接著,可怕的冷靜驅使她將這個號碼拉黑。
緊接著,吳成打來電話。她默然以對,也沒有接通。
再看微信,吳成給她發(fā)語音:“小谷,師父喝醉了,喝了好多酒,他不停喊你的名字。打你電話不接,還把他拉黑了,他很難過?!?p> 郭莉莉直接打來電話,反復打了好幾個,夏小谷一個也沒有接。她在微信上發(fā)了一堆討伐式的謾罵:“媽的,這個黎野原來真的好可怕,他竟然真的和那個陳慧琳一起去了德國!李慶已經打探得清清楚楚,這一次黎野是和陳慧琳一起送他父母回來的。晚上宴請老同學,好像也是雙雙出席。他媽的,搞什么名堂?明明表面上對你情深似海,轉眼就投入有錢有勢的前女友懷抱。你知道嗎,那個陳慧琳父親已經升為省里一個重要領導!他太陰險可怕了!沒想到他城府這么深,這么世俗勢力眼!”
夏小谷臉色白如紙,低頭卸載微信和qq,然后果斷地關機,切斷一切外在聯系。
第二天早上夏小谷照常早早起來去跑步,回來后做了手工餃,蒸了肉餅紅棗湯給嫂子喝。
夏小山穿著家居棉睡衣從臥室走出來,摸摸妹妹的頭:“小谷,辛苦啦?!?p> 夏小谷淡淡一笑:“哥,快去洗漱,餃子馬上熟了?!鄙裆惓@潇o,眼神古井無波,好像當前發(fā)生的事都與她無關。
三個人坐在餐桌上吃東西。夏小山看見妹妹神色平靜,暗自舒了口氣。
他見夏小谷碗里只放了兩三個餃子,擔憂地說:“小谷,你總是吃這么少吃這么少,這樣瘦下去,身體吃不消的?!?p> 趙敏給夏小谷倒了一杯牛奶。“小谷,把牛奶喝了?!?p> 夏小谷放下碗筷,接過牛奶杯低頭默默喝著。
夏小山搶著洗碗筷,讓妹妹好好把牛奶喝完。
夏小山的手機響了,是段蘇蘭打來的。但夏小山手上盡是洗潔精泡沫。
趙敏給他開免提,手機擱在灶臺上。段蘇蘭尖銳的聲音立刻傳出來,夏小谷坐在小客廳都感受到歇斯底里聲音的沖擊波。
她咆哮著,厲聲斥責指責夏小山兄妹。
“大過年的,才正月初三,你們?yōu)槭裁床淮蛘泻艟妥吡??你們有沒有把我這個做媽媽的放在眼里?”
然后又嘰里呱啦說了一堆廢話。
段蘇蘭昨天回娘家去拜年了,剛剛回到家,兒子兒媳女兒都不見人了。
她生氣地責怪夏父沒有及時告訴她這件事,因為她從娘家獲得一個好的相親資源。
她娘家一戶人家姐姐姐夫在省城政界任職,家庭條件特別好,全國好幾個城市有房子,夫妻都是雙職工,男的當了官,女的大學老師。只有一個獨生兒子,那個男孩也在南京讀大學,剛好和夏小谷同校。一聽夏小谷這么優(yōu)秀,人也漂亮,對方媽媽立刻答應她妹妹的撮合之意,愿意讓這兩個年輕人見一下面。
本來安排明天讓男孩去小姨家拜年,順帶轉到禾田夏家,讓他和小谷相互認識一下。沒想到兒子女兒都不打招呼就走了。
夏小山皺著眉頭很不高興。客廳里的夏小谷臉色很難看。
“小谷才讀大三,你就急著不斷給她安排相親對象。我妹妹這么優(yōu)秀,還怕遇不到合適的男孩?”
段蘇蘭慍怒不已。
“你這做哥哥的怎么這樣說話?小谷如果沒有讀大學,她今年也快21歲了,早嫁人了。那個男孩子家庭條件這么好,人家父母沒有嫌棄我們家是農村人,明天那男孩愿意過來小姨家拜年,順帶來我家見見小谷。怎么就不可以呢?”
夏小山煩躁不已。“媽,你都前前后后塞給小谷五六個相親對象了,她哪次愿意去見對方?你是她媽媽,難道你看不出小谷的心思嗎?何必逼她做不情愿的事?”
夏小谷臉色僵了僵,端牛奶杯的手顫巍巍,杯子有些捏不穩(wěn)。
“我怎么逼她了?她有什么心思?不就是還惦記著那個窮修車師父嗎?人家都不要她了,和前女友一起出國,相親相愛賺大錢去了。她還窮惦記人家干嘛?她難道不知道這左鄰右舍,七大姑八大姨,都在傳我家閨女被人玩弄幾年,然后又被拋棄了嗎?”段蘇蘭控制不了情緒,扯開破喉嚨嘶吼。
啪嗒一聲裂響。夏小谷端在手里的杯子滑掉在地上,發(fā)出劇烈的碎裂聲。牛奶濺了一地,玻璃渣子爆在腳背上,她沒有穿襪子,雙腳踩在軟毛拖鞋里,腳背被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
夏小谷顫巍巍從椅子里站起來,由于起身猝然,椅子踢倒在地。
夏小山對著手機低吼一聲:“媽,你不可理喻?!彼腿粧鞌嚯娫?。
“小谷?!彼匆娒妹玫哪_背劃的那道口子,有血溢出來。
這幾年,段蘇蘭類似的騷操作此起彼伏,不斷想方設法打聽合適的男孩子,逼著夏小谷去相親。生怕自己的女兒沒人要。
夏小山多次抗議,夏小谷總是沉默以對,不置可否,也不配合。每次都是男孩子主動來她家,見了面,大多被夏小谷冷漠陰郁的表情勸退。也有好奇不怕死的,返校后還會去她學習找她,無奈她一個眼神也不給,每次都目不斜視走過去,不給找上宿舍樓底下的相親對象一個好臉色。
再后來,她寒暑假最多回去打個轉,不愿意多待。
趙敏趕緊去拿藥箱,夏小山在水龍頭底下迅速沖洗手掌,給妹妹上藥去。
夏小谷拿了棉簽和碘酒,以及創(chuàng)口貼回房間自己涂抹。
她出門買了一些禮品,去銀行辦了一張卡,輸入四萬元,寫清楚密碼以及償還生活費這幾個字,連同黎野留給她那張卡,還有筆記本電腦,一并順豐快遞寄給他的父母。
四年朝夕相處,縱使他再絕情,她也無法做到斷義。更何況,她沒有任何資格指責一個曾經給予她那么大幫助的人。既然他選擇不要這份感情了,她又何必賴著這些恩情,不如徹底了斷。四年,她本息一起算,一年一萬,償還給他。以此做個了斷。
從此后,夢中再無瓜葛。心痛深埋心底。再疼再苦,咬牙挺過煎熬。
她用自己寫小說賺的錢買了新的手提寫作。
除了必要的時候,她的手機基本上處于關機狀態(tài)。沒有人可聯系到她。
她如受傷的鳥兒,卑微潛入深淵,假裝冬眠,倔強地與世隔絕。話語越來越少,失眠越來越嚴重。那種蝕骨的痛苦,如影相隨??菟鳌⒑?,山高谷狹,壁立千仞無依倚。
夏小山要找她,只能打她寢室座機。郭莉莉和李慶等人都無法聯系上她。她執(zhí)意從熟悉的圈子消失匿跡。
大四第一個學期,學校不斷有知名企業(yè)來校招。室友們積極參加各種校招,有相當多的名企來學校招聘應屆畢業(yè)生。
一直關照她的系領導譚教授鼓勵她讀研究生,以她的成績,可以本校保研。夏小谷謝絕老師的好意,想早點參加工作。
十月份有一家跨國公司福利待遇相當好,職位也很符合中文系高材生。室友們都投了簡歷給這家公司。
夏小谷在哥哥的鼓勵下,也投了自己的簡歷。這家公司是夏小山所在分公司的總部直聘,福利待遇相當好。結果出來后,室友們都落選,只有夏小谷一人被選中。
謝嵐為好友感到高興,劉敏娜隱隱有些嫉妒,但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命不如人,她暗自郁悶。
夏小谷很快去了這家公司實習,地點在H城。夏小山隸屬的公司總部原來在國外,董事長叫Mark,是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神秘人物。去年從國外搬遷過來。據說,今后公司的市場以國內業(yè)務為主。
能在H城工作,她可以住在哥哥家,省了租房費用。
嫂子在備胎,夏小谷下班后給哥哥嫂嫂做飯。趙敏和小谷的關系一直很好。夏小谷慶幸哥哥找到一個善解人意,知冷知熱,卻學識淵博的好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