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案子開庭,之前的案子被重新翻出來,數(shù)罪并罰,判刑九年。
宣判完,父親被帶走,叔叔當場哭暈在法庭。如切黑著臉拂袖而去不知所蹤。代姨隨即便由她請的律師請求訴訟離婚。
代姨請求離婚,在意料之中。區(qū)陽和她的孩子被好事者曝了光,代姨聞知,瘋了一般打電話給我,在電話里如潑婦破口大罵,罵我父親,罵我母親,好像她嫁給我父親,是我父母聯(lián)手給她設下的圈套,毀了她的一生,害她到老都沒有孩子,現(xiàn)今卻又被別的女人生的孩子分去她大半財產(chǎn),使她變成孤苦老人。
看在父親的面子上,我沒有與她對吵,這種局面,如果沒有她,還會有別的女人,父親一生惹下的這些爛賬,我作為子女,只能承擔。但我不再給她機會辱我先人,不但不接她電話,區(qū)陽的我也不接。區(qū)陽母憑子貴,父親早已暗中為她們母子安排好了后半生的金錢開銷,我不想與她們再有任何瓜葛。她們當初都是奔著錢去的,如今父親徹底落廟,她們吸干榨凈,早晚有一天一哄而散的。
為了躲避他們這些人,我連公司也懶得去了。天氣越來越冷,我每天躲在家里與如磨連線幫他整理文檔,審稿,改稿,調(diào)整心情。
老胡知道對于現(xiàn)在的我,匯創(chuàng)不再有任何的吸引力。曾經(jīng)的我,為了掙錢那么拼命,如今,我坐擁吳建這座金山,再無斗志。聰明如老胡已經(jīng)默默安排他小舅子進匯創(chuàng),以求他能慢慢上手,代替我去幫他管理公司。
吳建國依舊是忙。上班、開會、出差,從未因為某個人或是某個事阻礙他勇猛精進的步調(diào)。我發(fā)現(xiàn)身邊的成功人士都有幾個特點:棄滿野心又精力旺盛。即使是下班后的休閑娛樂,諸如打球、跑步或是拾綴菜地,他都是孜孜勤懇,飽有熱情,令我欽佩不已。
又到周末,早晨被老吳的電話鈴聲吵醒。他已經(jīng)摸清我的脾氣,周末最煩有人擾我清夢,迅速起身拿著手機便出了臥室。
我想睡,卻再無睡意,索性起床。老吳掛了電話,悄手躡腳地進來,見我坐床邊發(fā)愣,笑著說:“既然你起了,快幫我收拾行李,我要去趟昆明。”
“我也想去?!?p> “我這是公事,沒時間陪你玩,乖,在家等我,我三天就回來?!?p> “我就要去?!蔽彝蝗蝗涡浴?p> 自結(jié)婚以來,我對他的決定,一向是遵從的。知道他工作忙,知道他身不由己,知道我們半路夫妻的家庭關系復雜不好處理,我從不追查他的行蹤,也從未對他有過任何非份要求,但是這次父親坐牢后,我突然覺得世事太多無常,變得脆弱了許多。我一直以為父親他從未遠離于我生活之外,只要我召喚,他都會在,但他接連出事,現(xiàn)在身陷囹圄,自身都難以保全,更別說保護我。我最后一次去看他,他坐在冰冷的鐵窗后面哭得像個孩子,我的心都碎了。我現(xiàn)在能依靠的,也只有吳建國了,我像溺水的人,絕望中總想去抓住一些東西,哪怕一根稻草。
人情達煉的吳建國不想與我硬頂,又有他的堅持,轉(zhuǎn)身欲下樓:“我去給你做早餐?!?p> “不要丟下我,我想去?!蔽易プ∷囊陆牵t了眼眶。
吳建國從未見過如此失態(tài)過,愣了一下,轉(zhuǎn)身抱住我:“好好好,去,我?guī)闳?,我這就給董秘書打電話,讓他給你訂機票?!?p> 我破啼而笑。
他下樓去做飯,我收拾行李。給他收拾了兩套正裝兩套休閑裝,給自己拿了長裙長褲,舒服的運動針織和輕羽絨,洗漱用品,藥,甚至是棉簽,我像第一次出遠門,把能想到的都拿上,裝了滿滿一皮箱。
吃完飯,收拾利落,司機小錢進來幫著把行李裝上車,送我們?nèi)C場。
到了機場,辦完登機手續(xù),我拿著與我平時拿的不太一樣的登機牌研究半天,不知道是哪里出了問題,等他把我?guī)У絍IP休息室,我才明白,他訂的是商務艙。一進休息室,漂亮的地勤便殷勤地過來詢問,要不要檸檬水,要不要點餐,我被搞得怪不自在??嗟劝胩欤瑓s又被廣播通知,飛機要延遲兩小時才能時起飛,我便拉著老吳出去晃悠。在書店買了幾本書出來,老吳說他餓了。他領我去了他認為機場唯一能吃的拉面館。
當服務員把面端過來時,老吳搞不明白為什么只有一碗面。
我認真地說:“是我只要了一碗,我喜歡吃飛機餐,想一會兒上飛機吃。”
他吃進嘴里的面條差點從鼻子里噴出來。
我給他拿餐巾紙,有些難為情:“小時候,第一次坐飛機,是跟我爸我媽一起,那也是唯一一次,他們一人一邊拉著我的手,我跳,我叫,我笑,上了飛機,他們讓我坐在靠窗的位置,看著窗外像棉花糖般的白云,吃著好看的空姐送我的巧克力和米飯,我快樂極了,那是他們唯一一次全程沒有吵架的旅程,我覺得,飛機餐是我吃過最好吃的飯了......”
老吳沒有說話,只摸了摸我的頭。和年長的人相處,總是會被摸頭,好像摸頭是他們表達感情的最好方式。
終于能飛。等飛機飛平穩(wěn),我就開始點餐。要了一份牛肉米飯?zhí)撞停忠?,要檸檬水,心滿意足地就著窗外的云海,看著《奇異博士》,一通吃吃喝喝。吃完躺平睡一覺,飛機落地。
西南分公司的老總徐戰(zhàn)來接機,將我們接至酒店。他訂的酒店在官渡區(qū),緊鄰官渡古鎮(zhèn)。夜已深了,街上的店鋪仍燈火通明,來來往往的游客穿梭其中不知疲倦。
接下來的兩天,老吳與隨后趕來的董秘書和徐戰(zhàn)早出晚歸,徐戰(zhàn)派司機帶我去滇池玩了半天后,我嫌拘束,打發(fā)了司機,便只在官渡古鎮(zhèn)瞎轉(zhuǎn)悠。古鎮(zhèn)早已不是當初的古鎮(zhèn),除了幾座寺廟和古塔,經(jīng)過翻新的仿古建筑成了一片商業(yè)街。街邊店鋪所賣商品和大多的旅游景區(qū)差不多,我最愛進的店還是小吃店,又以米線店為主:小鍋米線、過橋米線、雞湯米線、羊肉米線......我最愛吃傣味米線。加上辣椒、泡菜和檸檬汁,再撒上各種香蔥香菜沫,我連湯都喝得干干凈凈。吃飽了米線,我還能再來一份紅糖糍粑,再打包一盒用小黃姜小米椒和青檸檬腌制的鳳爪,坐在街邊就著啤酒啃到華燈初上。夜晚的古鎮(zhèn)更熱鬧,有樂隊,有滇戲和各個少數(shù)民族的歌舞。隨處可見背著背包拿著相機的孤獨行者,我一個人倒也不覺得寂寞。
昆明的夏天天氣多變,天上的云彩飄過來,便會下一陣雨,雨絲又細又密,落在地上很快又會被高原的陽光蒸發(fā)。我常常逛著逛著,看到天上的云飄過來便躲進路邊的茶葉店避雨歇腳。我已經(jīng)與布朗族的茶葉店老板阿普混熟,他吃了我兩塊從隔壁買來的鮮花餅,我把他珍藏的九八年鐵餅喝到熟醉,看著天色已晚,店要打烊,才拿著我買他的兩餅布朗山的古樹黃片加一套名師做的茶具出了店門。
我溜達著往酒店走,沿路買了個粑粑,又買了兩個玉米,一串小芭蕉,給老吳做宵夜。他昨天喝完酒回來,半夜餓醒問我要吃的,我只找到了半個我啃剩的蘋果,又給他沖了一杯我來例假喝的姜糖茶哄他喝下,他才捂著胃勉強睡著。他的這次合作談得順利,今天簽完協(xié)議,有慶功酒會,他肯定不會少喝。
酒店有兩個門,一個是正門,一個是進出車的偏門。我拎得東西多,抄近路從偏門進了酒店后面的停車場,準備穿過停車場進電梯間。
一輛黑色的商務車悄無聲息地開了進來,停在后門的電梯入口,吐出來一男一女兩個人,車又開走。
兩人顯然喝多了,相互攙扶著,幾步臺階走得歪歪扭扭,笑得很大聲。女的我看不清楚相貌,聽笑聲有些像程總,男的我卻再熟悉不過,是吳建國。
我加快腳步追進去,兩人已經(jīng)上了電梯,我等了幾分鐘,乘了另一部上樓,走廊里空無一人。我刷卡進房間,房間里也黑著燈。我沒插卡,把買的吃食順手扔到地上,摸黑爬到床上半天,有些茫然。
過了一會兒,門外有了沉重的腳步聲,走到門口卻又停住,一陣悉悉嗦嗦象是有人背靠在了門上,我光腳奔去門邊,正欲開門,幾聲女人的輕笑令我放在門把上的手又停下。門外的男人嗡聲嗡氣地不知說了句什么,腳步聲又遠了。
我輕輕地打開門,走廊里已經(jīng)看不到人,我先是去電梯口查看,又折返回來,遁著細微的人聲慢慢走去走廊的盡頭。在走廊盡頭的轉(zhuǎn)角處,有一個觀景臺,兩個交疊的人影椅在觀景臺的鐵欄桿上正絮絮低語。風吹亂了女人的頭發(fā),也將她的話清晰地吹到了我耳邊。
“為什么這次要帶她來?”
“她家里出了點事,心情不好,我就帶她出來散散心。”
“不是說好的嘛?!?p> “事情趕巧了,趕巧?!?p>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
“你?全天下最美麗最能干的程悅女士,程董事長,我的女神,我最親愛的戰(zhàn)友?!?p> “戰(zhàn)友?”
吳建國的臉貼過去,輕聲在她耳邊說了一句。女人啊一聲,又是嬌羞,又是氣惱地打了吳建國一下,放浪地笑了起來:“你真壞,你壞蛋。”
吳建國也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我聽得渾身冰涼,想走,卻挪不動步子,勉強扶住墻,只聽得女人又問:“如果沒有我哥哥,如果我哥哥現(xiàn)在沒了實權(quán),不能再為你助力,你還會愛我么?”
“你哥哥,你哥哥是誰呀?”
女人上前一步,幽幽地說:“建國,別人都覺得我過得幸福,天之驕女,要什么有什么,可我也有許多的身不由己,這里,你摸摸,我這里是空的,我和你沒有在對的時間遇見,我不能和我愛的人相守......建國,我有多痛苦你知道么?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做,可我不能嫁給你,所以容許你娶別的女人,但我不容許你愛她們,我要你只愛我一個人,只愛我!”
吳建國退后一步,回答得缺些誠意:“當然?!?p> 女人伸出手,像孩子一樣撒嬌:“抱我,抱抱我。”
吳建國遲疑了一下,上前抱住了女人。
我轉(zhuǎn)身離去。
如果我是武俠小說中的女劍客就好了,一言不合,拔劍相向,快意恩仇,呼嘯歸于山林,不必瞻前顧后地在這樣的小圈圈里委屈求全。
吳建國一夜未歸。我一夜未眠。
女人大概都會有個幻覺:自己是世上最獨特的那個。無論多壞的男人只要遇上了自己,就會被拯救,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無論多花心的男人只要遇上了自己,自己就會是他最后的女人,忠貞無二。
一切都只是幻覺!
大概凌晨五點左右,吳建國回來,他輕聲脫衣上床,我裝熟睡。誰知裝著裝著,竟然困極而入夢。夢境雜亂不堪,我在泥濘的鄉(xiāng)小間路上走了許久,深一腳淺一腳,卻始終走不到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