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心垚穿著一身白色長裙,白色帆布鞋,扎著兩個毛茸茸的辮子,額頭留了一些卷曲的劉海,此刻的她干凈得像一株馬蹄蓮。她環(huán)抱著一個文件袋,走進了唐久集團的大樓。
唐志澤換了辦公室,18樓,在他父親上一次告誡他后就換了,那個自稱懷了孕的女人也不見了蹤影,唐志澤正想借著招聘助理的機會填補女人走后的空虛,吳心垚闖進了他的視線。
那是一周前廖磊給唐志澤拿了一些惠澤廣場改造前期的資料,原本廖磊計劃做高檔購物中心,一個朋友打了招呼要一樓最好的商鋪,現(xiàn)在他還要為朋友的事曲意逢迎唐志澤,這感覺比吞了一萬只蒼蠅還惡心,談到一半的時候吳心垚帶著廖磊故意落在公司的文件來了。卸掉平日的大濃妝,吳心垚只畫了淡眉,涂了橘紅色口紅,但天生的媚眼翹鼻薄唇正應了詩經(jīng)里“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簡單的鵝黃色襯衫配牛仔短褲,整個人既清純又靈動,不止唐志澤看傻了眼,就連廖磊也重新體驗了六年前初見吳心垚時難掩的心動。
咚咚兩聲溫柔的敲門聲后,門被推開,吳心垚靦腆的笑容出現(xiàn),“唐總,這是廖總給您的文件?!?p> 唐志澤打量了她一番,今天的打扮嫩得像個學生,這哪里有27歲的樣子,他微笑著說,“你們廖總也真不會心疼人,這么點小事叫你一趟一趟地跑?!彼贸鑫募锏馁Y料,假意蹙眉道,“還是不對啊?!?p> 吳心垚慌了起來,“這是廖總親手給我的,我沒有碰過?!?p> “這個廖磊,行了,我一會兒給他打電話,”唐志澤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會客區(qū)的大沙發(fā)上坐下,“你過來,我上次跟你說的事你考慮的怎么樣?”
吳心垚怯怯地走過去,在唐志澤的示意下坐在他旁邊,她不自覺地揉搓著裙子說,“唐總謝謝您的好意,可是我什么都不會,我不知道助理都要干什么。”
唐志澤把手放在吳心垚的膝蓋上,隔著裙子都能感覺到她在顫抖,“沒你想得那么難,不會可以學啊,我讓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就好了?!?p> 吳心垚感覺到他那只手掌心的溫度,熾熱滾燙,她急忙站了起來,“唐總,沒事的話我先回去了?!?p> “急什么,”唐志澤看看墻上的表,“這都要下班了,跟我去吃飯吧?!?p> “唐總不用麻煩了,我男朋友在樓下等我呢,我們約好了一起吃火鍋。”
“男朋友?”唐志澤臉色一沉也站了起來,走到落地窗前俯視,一個男生跨著自行車等在路邊,“就是那個嗎?”
吳心垚跟過去朝下看了一眼,臉上升起兩朵緋紅,“嗯,就是他?!?p> 唐志澤有了幾分遺憾,都有男朋友了,自然也不是完璧了,真是可惜,他忍不住搖搖頭,“你男朋友在哪里上班?”
“他剛回來還在找工作,之前在東北讀書,”吳心垚靈機一動,“唐總您不是招助理嗎?我男朋友很能干的?!?p> 唐志澤尷尬地笑了笑說,“好啊,我考慮考慮。”
“那就多謝您了,他為了我才來金市的,現(xiàn)在跟別人合租在一起,條件很差,要是能在唐久集團找到一份工作就真的太好了?!?p> “你們不住在一起嗎?”
吳心垚頓時連脖子都紅了,“唐總您說什么呢,我們沒有...”她的聲音像蚊子一樣,卻狠狠地叮在了唐志澤心上。
“哦哈哈哈,”唐志澤笑著,“我失言了?!彼男睦锔菢烦闪艘欢浠?。
吳心垚邁著歡快的步伐走出唐久集團,開心地沖到方仲面前,輕巧地跳上自行車后座,“走吧,他已經(jīng)上鉤了,肯定還在上面看著呢。”
方仲也不管她有沒有坐好,一腳就蹬了出去,“接下來要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等那個矮冬瓜給你安排工作把你支開,等他來找我?!?p> 接機口的人不少,但陳繁一眼就看到了李南星,美的不像樣的李南星曾經(jīng)好幾次在機場被誤以為某明星,要簽名拍照的不勝枚數(shù)。李南星自然也一眼看到陳繁,在一群興奮又疲倦的乘客里,只有她和全世界都有壁。
李南星拉著陳繁走在前面,姚坤把行李交給司機一臉焦急地打起了電話。
“他怎么了?”李南星見姚坤眉頭擰在了一起。
“天天住院了,說是肺炎?!?p> “不是感冒了?怎么就成肺炎了?”
“不清楚,昨天他爸打的電話?!?p> 金市沒有機場,回到金市需要兩個小時,姚坤全程眉頭緊皺雙目緊閉,不知道在想事情還是努力睡著,李南星看了他們拍的所有照片,指著紅裙那一系列說,“你看我說什么來著,這條裙子好看吧?!?p> “嗯?!?p> “姚坤這兩年雖說胖了些,不過拍照還是挺不錯的,”她指著兩人在油菜花地里擁吻的照片,“怎么也不給他把肚子P一下,不完美了?!?p> “這世上哪有什么完美?!?p> 車子直接開到兒童醫(yī)院,姚坤拖著行李下了車,“明天咱們直接在民政局見吧,我可能沒時間過去接你了?!?p> “嗯,沒事?!?p> 姚坤把頭湊在陳繁耳邊輕聲說,“還穿那條裙子吧,我喜歡?!闭f完在她臉上輕輕碰了一下匆匆離開。
“你不去看看嗎?”隨著姚坤的背影消失在人來人往中,李南星有些擔心地問。
“我又不是醫(yī)生?!?p> “可你馬上就是人家后媽了?!?p> 陳繁沒有回應,只把頭扭到另一邊。
等待,從來都不是迷人的,而是備受煎熬。
男人掏出手機看了下時間,十二點十七分,他朝右前方一棟居民樓看過去,依舊有一戶還亮著燈,隱約能看到一個埋頭苦讀的學生,這個孩子幾乎每天晚上都是快一點才要睡覺,他想到自己的高中時代,似乎還沒有如今這么辛苦,但是李建軍四點多就要起床了,他希望這個努力的學生趕緊去睡覺,不過此時他也只好選擇等待,這十幾天來他做的最多的事,等待。
為了讓自己不那么緊張,他在臥室里背著手開始踱步,非常慢地踱步,每一次呼吸都盡可能拉長,來回幾次之后他覺得好了很多。他又開始檢查背包,這晚第四次檢查,鑰匙,手套,腳套,匕首,膠帶,布袋,消毒液,他在腦子里模擬進門以后要做的事情,只有準備得足夠充分才不會犯錯。
十二點五十二分,男人又看向那棟居民樓,已然沒有燈光。
他戴上純黑色沒有任何標識的鴨舌帽,帶上黑色口罩,在短袖外又套了一件最平常的黑色運動衫,輕輕打開房門把門虛掩上,他不希望在這幽靜的環(huán)境里發(fā)出聲響。
走到12號樓三單元外面,他環(huán)顧四周沒發(fā)現(xiàn)晚歸人的跡象,于是躡手躡腳地走進去。他緩慢地拉開雙肩包,拿出手套腳套戴好,又拉開包包前的小口袋,小心地摸出一把鑰匙和黑膠帶,他撕下兩節(jié)膠帶貼在了102室的貓眼上,然后走到101門前。往鑰匙孔里插鑰匙的時候他完全屏住了呼吸,輕微金屬摩擦的聲音在他聽來震耳欲聾,鑰匙完全插進去后,他猶豫著不敢擰動,這樣安靜的環(huán)境是他沒有試驗過的,他不知道開門的聲音究竟有多大,深呼吸幾次后他決定豁出去了,如果屋里的人真的被驚醒了但愿他們把自己也當小偷,到時候跑就是了。想象中的聲音沒有傳來,男人覺得自己運氣實在太好了,他們竟然沒有上保險,鑰匙只擰了半圈門就開了。
這一刀太用力了,他覺得李建軍的脖子都要被自己割斷了,握刀的右手也開始顫抖起來,捂著李建軍嘴的手卻更加用力,旁邊睡著的馬桃花似是感覺到異樣,緩緩睜開了眼睛,她只覺得床邊像是有個黑影,以為是丈夫起夜,還沒來得及分辨清楚,那黑影就來到她的身旁,她一個激靈以為遇到了小偷,剛想喊就被蒙住了嘴,粗糙的手套磨的她皮膚生疼,她喉嚨里發(fā)出嗯嗯啊啊的聲音,用力扭動著身體雙手拉扯那人的手,驚慌之中男人兩只手緊緊捂著女人的口鼻,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女人是什么時候停止掙扎的,他呆站在床邊,盯著黑暗中死去的兩人。
金市的一家酒店里,陳繁裹著浴巾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頭發(fā)濕答答地滴著水,眼睛里是無窮的疲倦,她能看到自己正在一點點地逝去,過了很久她開始吹頭發(fā)。今天她在民政局等了姚坤一天,8月8日,是個不錯的日子,領證的人也很多,她無視著進進出出準夫妻們異樣的目光,安靜地等待著,直到民政局下班,姚坤才姍姍來遲,他很歉意地說醫(yī)院有事走不了讓她白等了一天,晚上就不回去了,明天一起過來,陳繁也不是很在意,隨意地點頭同意。
姚坤躺在床上仿佛很認真地在看電視,耳邊卻是父母的聲音,“天天都住院了她都不露個面兒,平時對我大孫子就不冷不熱的,這以后結了婚還能指望她對天天好?”“成天連個笑臉都沒有,來家里多說句話都跟施舍似的,她就算是個黃花大閨女也用不著擺這么大的譜?!薄斑@都要結婚了,我們連親家長啥樣兒都沒見過,誰家結婚結成咱這樣?”“咱雖然是二婚,也用不著事事遷就她,婚禮說不辦就不辦,少收多少份子錢啊,你可別拿沒要彩禮說事兒,是她不要又不是咱不給,再說,省下的不都是你們的?又落不到我們手里?!薄盎橐龃笫履憧傻孟肭宄鄄荒茏屌丝觾苫匕??!?p> 陳繁走到床邊坐下,晃動著還濕漉漉的腳,他拿起一旁自己用過的毛巾下了床,蹲在床邊給陳繁擦腳,“陳繁,你每晚夢到的都是什么?”
忽然聽到他這么問,陳繁出神地愣了半響。
姚坤輕輕握住了陳繁的左手,眼神卻沒往那兒看,那樣縱橫交錯觸目驚心的傷疤,他不忍心多看一眼,“雖然你從來不提發(fā)生了什么事,但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些,如果一開始我就沒有放手,你就不會經(jīng)歷這一切。”
“不關你的事?!标惙钡呢瑝粢呀?jīng)持續(xù)了一年多,有的時候她也不記得自己夢到了什么,更多的時候她真真切切地看到的只是一雙懸在半空的腳。
“南星很早就找過我,她仔仔細細問了我為什么離婚,和前妻還有沒有聯(lián)系,財產(chǎn)分割天天的撫養(yǎng)費這些,她甚至還找了別人看我有沒有說假話。”陳繁的心臟仿佛被人捏了一下,有些酸痛又有些舒服。
“她說如果我不想和你結婚就不要招惹你,我非常認真地想了幾天,我覺得我對你還很有感情,也許這就是男人可笑的初戀情結,”姚坤起身坐在陳繁身邊,“你愿意對我敞開心扉嗎?”
“過去的都已經(jīng)過去了,我不想再提?!标惙焙芸咕苓@個話題,很抗拒回憶往昔。
“過去的事情確實已經(jīng)過去了,可你沒有向前走?!?p> “所以今天你不是醫(yī)院有事來不了,你后悔了。”看著眼前有些心虛的姚坤,陳繁的心里反而舒了口氣。
“我沒有后悔,這個世上我最想娶的人依然是你,只是...”姚坤垂頭,他不知道下面該說些什么。
“我想我們已經(jīng)錯過了最合適的機會?!标惙闭f完,利落地換上自己的衣服,一言不發(fā)地離開了。
走到尚元街的路口,空蕩蕩的大街上只有一盞盞看不到頭的路燈,她想到曾經(jīng)看過的報道,去年死于交通意外的人大約是六萬多,這是交管部門的數(shù)據(jù),但是衛(wèi)生部門給出的數(shù)字卻是將近二十萬,不論這兩種統(tǒng)計有什么區(qū)別,她只是可惜自己不是那二十萬分之一。因為即便是深夜,即便路上一輛車的影子都沒有,陳繁依舊站在路邊等紅燈,她習慣性地抬頭看繁星點點,今天的星空似乎格外美麗閃爍,索性從包里掏出煙點上,退后幾步,認真端詳起夜空的星星。
男人拿出帶來的布袋走到客廳的大冰柜前,他第一次偷偷溜進來的時候就對這個突兀的冰柜十分好奇,里面放著一些包子,他暗罵李建軍奸商,明明都是提前備好的包子還敢號稱新鮮,也不知道買包子的人吃不吃得出來。
他把包子一個個地拿出來放進布袋里,很快布袋就裝滿了,可冰柜里的包子還有很多,他只好返回臥室去柜子里翻出一個床單,包子裝完之后像是一座小山,他先前來的時候是白天,大約包子都被李建軍拿到店里去賣了,冰柜里所剩并不多,自己還是失算了,他的額頭密密的汗珠不停地往下流,夏天,炎熱的夏天,似乎不是個犯罪的好時機。
把李建軍和馬桃花都塞進冰柜之后,他意外地發(fā)現(xiàn)冰柜還有空間,他看看地下小山似的包子,又把一些包子放了回去,剛好也能遮蓋一下,不至于打開冰柜就露出尸體。處理完這些后他剛松了口氣,卻忽然干嘔起來,剛剛太緊張了,自己甚至都沒聞到滿屋子的血腥味,他急忙開始清理工作,把地上的血跡拖干凈,把被血濕透的床單枕頭都裹起來,床墊沒法拿走,他想用毛巾盡量擦拭一下,糟了,沒有膠皮手套,他的心跳又開始加速,還好李建軍家里有,下次,下次一定要更周全一點。
接著他開始到處亂翻,把衣柜里的衣服統(tǒng)統(tǒng)扔到了地上,所有的抽屜全部打開,各種小盒子小袋子的東西也都倒了出來,但凡看著值點錢的東西統(tǒng)統(tǒng)裝進背包里,不過他還是很意外,如今手機支付已經(jīng)普及到各種小攤小販了,他們家廚房的柜頂縫隙里居然還藏了現(xiàn)金。看著凌亂的房間,他覺得哪里還不夠,仔細打量了一圈,沙發(fā),他又把每個沙發(fā)墊都掀開,當他掀開最后一個墊子的時候,感覺布套里面似乎有東西在晃動,他小心地拉開拉鏈,拿出了一部非常古老的摩托羅拉翻蓋手機。
在這么隱蔽的地方藏個古董手機有什么用意呢?男人很好奇,他試著按了開機鍵,竟然還有電,難道這手機還有人用嗎?但是他剛按了幾下手機就自動關機了,他拆開電池看了一下,沒有手機卡,他想了想把這個手機裝進了褲兜。
男人把一包一包的東西放到自己不遠處的車上,最后又回去把臥室的窗戶關好,把空調(diào)打開調(diào)到最低,關好臥室門,躡手躡腳走到門口,把手套腳套塞進包里,拿手肘將門輕輕關上,饒是他多輕微,關門的聲音依舊喚起了樓道里的聲控燈,就當他抬頭要走的時候,一個紅色的影子出現(xiàn)在一樓上面的緩步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