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 朝圣之路
蹄鐵敲擊在顛簸的碎石路上,沿途開闊的平原風景迅速變?yōu)楣嗄緟采年幇档貛А?p> 連續(xù)十幾天的長途跋涉,終于來到七子教廷前的最后一個隘口。
白牧忽然猛拉韁繩,馬兒立刻拔足長鳴,馬車不可避免地發(fā)生劇烈搖晃。
受到驚嚇的小白從車廂內跳出,對著白牧一陣口吐芬芳,見對方完全不搭理自己,轉而跳到他的頭上,一口咬住那蜷曲的黑發(fā),在發(fā)泄自己的不滿。
眼下可沒閑工夫去哄一只貓。
白牧跳下馬車,地面滿是坑洼泥濘,顯然這里之前有大量雨水光顧。
同他一樣遭遇的,還有前方無數(shù)駐留的商隊,最前方有一輛載滿貨物的馬車陷入了深坑之中,十幾名壯漢正忙著推動車輪軸。
后面被堵住的一眾商隊礙于約定的貨款交付日期,早已在后面急得罵街,紛紛抽出人手去幫忙。
但因為有枯枝蔓草的遮掩,深坑實際上已經貫穿整條道路,再加上幾棵被狂風吹斷的大樹倒在周圍,給清除障礙工作帶來很大不便。
忙活了足足一下午,陷落馬車絲毫沒有向前移動半分。
日頭迅速滑落,夜幕即將降臨,各個商隊的領頭人一合計,只得原地扎起帳篷休整,等恢復體力明天再說。
馬車上的口糧早已消耗殆盡,更是缺乏御寒之物,要想獨自度過這個冰冷的夜晚實屬不易,白牧只好踱步前往附近的商隊營地去碰碰運氣。
像是不耐這里的陰暗潮濕氣息,小白輕喚一聲,隨即鉆入白牧的衣襟里,只露出一雙碧綠的眼睛在窺探著前方那綿延無盡的朝圣者隊伍。
泥濘的道路上擠滿了披著爛麻袋似的外衣、臉上到處是黑斑和痘瘡的朝圣者,或是滿身金屬油味,長劍突兀地頂著白斗篷的戰(zhàn)士,每個人臉上都有種瘋狂般的信仰。
因骯臟而腐爛的肌膚和肢體,從傷口里流淌出的黃色膿水,以及價值有高有低,用粗木根或是白銀青銅鑄造的十字架,一張張充滿癲狂的面孔,這一切的一切,構成了眼前這地獄般的場景。
隨行的修士們則用煮開的鹽水替那些感染者清洗傷口,撕下外衣的布條以包扎傷口,使用福音書般的祝福安撫著病者......
在通往七子教廷的必經之路上,這樣的場景并不稀奇,甚至說早已成為一個傳統(tǒng)。
從四面八方涌來的朝圣者們依托著往來商隊而活,將所遭受的沿途苦難當作是一種靈魂上的考驗,共同踏上七子教廷的圣地之行。
連綿不斷的篝火點亮了漆黑的夜晚,商人們架起了吊鍋,將肉干以及各種菌菇放在一起烹飪,不時撒上辛辣的香料,一時間空氣里彌漫著一股誘人的香味。
白牧走到其中一個營地前,對著正攪動濃湯的中年男子微微鞠躬,“長夜,七子圣光永在?!?p> 中年男子聞言抬頭觀瞧,見來者身穿黑色教袍,胸前懸掛的那條銀鏈十字架精美至極,再加上言行舉止皆不凡,料定對方不是一般的教會修士,連忙起身讓座。
“神父,還請這邊坐?!?p> “恕在下叨擾,能否在這篝火旁休憩一晚,不瞞您說,我的馬車上已經沒有多余的御寒之物了?!卑啄寥耘f站著,并示意中年男子重新回到座位上。
“當然可以!在通往七子圣地之路上,所行之人皆為信徒。”說著,忙令伙計從一旁的馬車上搬下一個板凳,遞到白牧的身前。
這次白牧沒有推辭,兩人圍著篝火開始交談。
中年男子名叫布朗,是這支三葉草商會的領隊,做些皮貨酒水生意。當談及自己時,白牧只說是去七子教廷述職的偏僻轄區(qū)神父,并未暴露主教身份。
交談中,白牧注意到貨包旁躺著具沾滿跳蚤的尸體,不遠處的火堆旁蜷縮著兩個身影。
身穿破爛的、已經磨損看不出原本顏色的麻布衣服,戴著露出毛邊的氈帽子,頭發(fā)結成一絡絡的一老一少,正緊握兩塊長滿霉斑的面包,小心吞咽著。
布朗順著白牧的視線半轉過頭,一臉憐憫地看著他們。
這兩個半路昏倒的朝圣者,自從被商隊救起后便一直跟著他們,希望能抵達心目中的圣地。對于成千上萬的貧民來說,這是唯一逃脫那片充滿疾病、貧窮、橫征暴斂的土地,不再是一具行尸走肉的方法。
“一連三天的梅雨毀了他們,”布朗輕嘆一聲,火光映照著他憂愁的面容,“此路原本就多石崎嶇,一旦經雨水浸泡,很容易出現(xiàn)滑坡,地勢龜裂下降造成深坑,這里每天都有人死去,明明前方便是通往七子教廷的大門?!?p> “七子的圣光并沒有眷顧他們?!?p> 聽著深沉的語氣,白牧剛想著如何安慰他,一股好聞的幽香便鉆入鼻腔之中。
印入眼簾的是一對隱藏在面紗后的美麗眼睛,輕絲制成的長袍和面紗上綴著銀飾,少女繪著花紋的手掌里端著一碗香氣撲鼻的肉湯。
“謝謝?!?p> 眼前的少女,應該是商隊領隊的女兒吧?
用舌尖輕輕嘗試了一下熱湯,馥郁的肉香味迅速在嘴里彌漫開來,白牧對女孩露出感謝的笑容,
小白毫不見外,從白牧的衣襟里跳到他的手臂前,將粉嫩的舌頭伸向木碗處,故意避開白牧喝過的地方舔舐著肉湯。
“我的女兒,伊沫兒,”布朗從低落的情緒中恢復過來,介紹起篝火前的少女,“過去,我曾帶著她參加教廷圣女的選拔,可惜沒有選上?!彼痔故幍匦χ?。
聽到“圣女”二字時,白牧的瞳孔中迅速閃過一絲哀傷。這一幕恰巧被對面的伊沫兒所捕捉到,美麗的眼睛里流露出不解。
談至此處,白牧再也沒有促膝長談的意愿,腦海里被勾起了不少有關伊諾妲黛的回憶片段,然而每一個片段都會完美嫁接公主的影子。
內心持續(xù)被苦澀所填滿,白牧裹著布朗送來的厚毯,努力將伊諾妲黛的身影連同公主一起從腦海中驅除。
意識逐漸昏沉,半睡半醒間,耳邊忽然傳來某人的話語。
他睜開一條細縫模糊地觀望,那聲音來自于領隊的女兒。
“拿著吧!不用謝,不用謝。”
將盛著肉湯的木盆放到了那對朝圣者父子的手中,面對他們接連不斷的道謝,伊沫兒露出了羞怯的笑容。
她見過無數(shù)這樣的朝圣者,一樣的貧窮骯臟,甚至連半個銀蘇特都付不出;一樣的臉上滿是虔誠神情,哪怕是差點死在沼澤地,他們臉上都洋溢著幸福的微笑。
將近一千年前,正是這樣一群同樣狂熱的人類,在七子與劍皇阿爾貢的率領下,揮舞著刀劍沖進了龍城,屠戮了龍少女的親族,在龍王朝的廢墟中建立起了七子教廷的翡翠王廳,甚至現(xiàn)在其臺階上還帶著一絲洗不掉的淡紅色。
看著那對父子用黑面包沾著肉湯,謹慎到甚至生怕浪費每一點碎屑,伊沫兒不由嘆息似的,將兩張面餅塞到了他們的手中。
看著那因為農活和惡劣生活而過早蒼老粗糙的雙手,搖了搖頭的女孩坐回父親身邊,聽著同伴那充滿憂傷的魯特琴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