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侏儒與弄臣

　　見到宴會的主人屈尊來到高臺下，這一桌子貴族立馬拖著醉醺醺的身體行禮。

　　白牧是最后一個起身的，他望著眼前戴著面紗的少女，雖被人稱作紫夫人，她嫁給馬爾特親王時，后者的年齡已接近六十歲，而她僅為十四歲，正是含苞欲放的年齡。

　　傳聞在短暫的兩年婚姻中，兩人始終沒有同過房，因此她現(xiàn)在仍舊保持著處子之身，又貴為龍崖堡公爵的唯一千金，未來的女繼承人，引來眾多大領(lǐng)主的覬覦，誰都想娶這位年輕的漂亮寡婦為妻。有的甚至不惜解除現(xiàn)任妻子的婚約，來向美人兒表忠心。

　　只可惜均被紫夫人以“三年守喪”為由拒絕。

　　“上一次在歌羅梅，您不會怪我們不辭而別吧？”紫夫人輕笑道。

　　“沒有的事，我還要感謝夫人當(dāng)時出手相救，從宅邸的那場大火之中，”白牧順著她的話，很快切入正題，“不知事后您是否知道公主的下落？”

　　紫夫人搖了搖頭，深表遺憾地說：“是維維安放了那場大火，是她擄走了艾爾絲汀公主，很抱歉，主教大人，那時我和艾琳只顧著將您帶出火海，實(shí)在無暇再顧及維維安的行蹤?！?p>　　“不過能和您在羅恩王國相遇，實(shí)在出乎意料。”紫夫人盡顯她這個年齡段的活潑，與她平日里的端莊穩(wěn)重簡直判若兩然，看得周圍貴族一愣一愣的。

　　意識到時機(jī)已經(jīng)醞釀差不多了，白牧這才表明來意：“恕我唐突，此次來到羅恩王國是為了取公主出生時的預(yù)言石，敢問夫人可曾知曉它放在何處？或者能否引我覲見國王......

　　紫夫人打斷了他，親自牽著他的手走向高臺，這一親昵舉動讓在場的男人們無比欽羨，恨不得取而代之。眾所周知，龍崖堡的千金從不讓任何人觸碰到她，包括她的父親和已故的丈夫。

　　“私事的話，主教您可以對我暢所欲言，不過公事還請先放一放，讓我們一起繼續(xù)欣賞這場宴會接下來的表演吧，《魔女與星期日》的故事可是家喻戶曉，經(jīng)久不衰呢?！?p>　　有求于人，總要按對方的規(guī)矩行事。白牧只好順從她的意愿，任由那只柔軟溫?zé)岬男∈?，隔著黑色手套將他帶到王座旁的席位前。坐在這個位置上，下面的宴會一覽無余。

　　“七子在通天塔上沉思，”吟游詩人開始唱，“他的城堡如永夜般漆黑。”

　　“漆黑的頭發(fā)，漆黑的靈魂，承載著那古老的稱號，”樂師們齊聲詠頌，一支長笛加入演奏，“如同硬幣的兩面，七子與鬼王，互為表里。”

　　紅色的帷幕再度升起，七位侏儒粉墨登場，巨大的森林背景圖被換成了一座雄偉的城堡。

　　公主打扮的女侏儒在侍從的簇?fù)硐?，來到了魔女與星期日的面前，她戴著由鮮花編織而成的王冠，無比深情地說：“世界上最強(qiáng)之人屠龍勇士終于是我的人了，不知你們二人誰是我的夫君？聲明一點(diǎn)，我討厭男人，更希望這位黑袍少女是屠龍勇士?！?p>　　“如您所愿，公主殿下?！笔钩脊Ь吹鼗氐溃S即命令王國的騎士，驅(qū)逐了星期日。

　　“有沒有搞錯撒？那個女人可是龍！我才是屠龍勇士！這是什么魂淡世界啊？！”被拖拽的星期日大喊大叫，一副懷疑人生的表情。

　　領(lǐng)主和貴婦們有的哄笑，有的傻笑。侏儒們“啪嗒啪嗒”地跑過來，猛然相撞，星期日的頭顱應(yīng)聲掉落。

　　頭顱濺灑鮮血，在空中旋轉(zhuǎn)，最后落到白牧膝上。無頭的侏儒在席間奔跑，雙手拼命揮舞。壁火搖曳，女人尖叫，耍雜技的小丑極為驚險(xiǎn)地踩著高蹺避開現(xiàn)場，結(jié)果白牧卻發(fā)現(xiàn)膝上的頭顱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粉碎的西瓜。

　　當(dāng)看到星期日的頭再次從身體里長出來時，一陣笑鬧的風(fēng)暴席卷大廳。侏儒們等大家笑聲漸息，才又彼此繞圈，辱罵各種下流臟話，準(zhǔn)備下一個表演場景。

　　公主已然醞釀好情緒，換上了綴滿珍珠的白色嫁衣，牽過魔女的手，步入王殿之中，看來真打算與之完婚。

　　“魔女與星期日的故事當(dāng)真如此荒誕？”白牧突然脫口而出。

　　“永遠(yuǎn)不要相信歌謠里說的任何故事，主教大人?！弊戏蛉私邪諏啄恋木票鍧M。

　　夜色已籠罩在高窗外，侏儒表演得愈加起勁。

　　白牧漫不經(jīng)心地叉起一塊加了肉桂、丁香、糖和杏仁奶做調(diào)料的腌豬肉，只想這場無聊宴會趕快結(jié)束。

　　扮演公主的女侏儒與魔女并排站在一起，向她的臣民高聲宣布：“我，滄月王國的唯一公主，將與這位屠龍勇士......”

　　“公主是假的！”

　　一聲尖細(xì)的嗓音猛然打斷了侏儒的表演，所有人的目光全部被其吸引，只見一個弄臣騎著頭豬玀闖了進(jìn)來。

　　他戴著一頂老舊錫桶做的玩具頭盔，頂端捆了兩根鹿角，上面掛著牛鈴，隨著他身下豬玀的猛躥而發(fā)出不同聲響：鏗啷當(dāng)、碰咚、鈴鈴、嗑啷啷。

　　弄臣轉(zhuǎn)過他那膚色不一，斑紋滿布的頭，看著豬玀載著他沖翻了侏儒們所搭建的簡易舞臺，頭盔上的鈴鐺隨之作響。

　　“閨幃中，好姐妹在那把玩著知心話，”他說，喀啷啷啷，“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p>　　對于這么一位硬生生打斷話劇表演的騎豬家伙，除了那七位氣急敗壞的侏儒外，觀眾們倒不顯得那么介意。

　　歡鬧的波浪在賓客中間擴(kuò)散開來，就連紫夫人也優(yōu)雅地輕笑著。

　　可白牧無論如何也笑不起來。臺下騎著豬四處亂跑的這個弄臣，不正是過去曾暗中幫助他，將公主偷偷從王宮里帶出的那名太監(jiān)嗎？

　　在擔(dān)任公主私人教師的那段時光，太監(jiān)的身影貫徹始末，雖說自己塞給了他不少的錢，才讓任教工作順利進(jìn)行。

　　但以精明自詡的他，怎么會淪落到如此地步？像個三歲的孩童似的，肆意做出癲狂之舉。

　　紫夫人察覺到了白牧的沉悶表情，緩緩解釋道：“他是個忠心耿耿的內(nèi)廷總管，我隨父親剛來王都時，還想著向他打聽更多有關(guān)主教大人的事情呢，沒想到......”

　　她幽幽一嘆，“不知何故，在艾爾絲汀公主死后，他便發(fā)了瘋，失去了大半神智和所有記憶，他體態(tài)原本就肥軟，時而莫名地抽搐顫抖，又時而連話都說不清，陛下念其四十年間的勞苦，才沒有將他趕出宮去?！?p>　　白牧沉默不語，公主的離世，這座王宮也變得物是人非了嗎。

　　他看著太監(jiān)又闖進(jìn)了人群里，貴婦們紛紛向其投擲吃剩的魚骨頭來逗他。

　　太監(jiān)想要騎著豬玀繼續(xù)轉(zhuǎn)圈，但后者只顧著對地上掉落的骨頭狼吞虎咽，并發(fā)出連串哼哼聲。

　　太監(jiān)原地傻笑了一陣，沖著那一眾貴婦搖響鈴鐺。“閨幃里的女人最狠毒呦！”他吟誦起來，“所述的謊言藏毒針，毒死了她的好姐妹，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p>　　“這話他倒說的一點(diǎn)沒錯，女人心，海底針，千萬不要小瞧她們的妒火與報(bào)復(fù)啊。”羅特在一堆酒瓶間緬懷過去，就連嗓音也透著深深醉意。

　　不知是誰偷偷踢了一腳正在進(jìn)食的豬玀，豬玀立馬吃痛地狂奔起來，不多時便馱著太監(jiān)沖到了王座前。

　　兩側(cè)的蒼青色騎士們紛紛涌了過來，拔劍與豬對峙。

　　“閨幃中的知心話總為那唯一的小情郎，”太監(jiān)又說，“所流的淚干得像枯骨呦，我知道，我知道，噢噢噢?！?p>　　白牧再也看不下去了，轉(zhuǎn)頭直視著紫夫人說：“讓他離開吧，開始我們的公事?！?p>　　面紗下，紫夫人抿嘴笑了一下，吩咐艾琳道：“為我和主教大人準(zhǔn)備一間房間，不允許任何人進(jìn)入?！?p>　　艾琳點(diǎn)頭應(yīng)允。

　　隨著紫夫人的離開，這場宴會也草草結(jié)束。

　　領(lǐng)主與貴婦們還不得盡興，仍舊賴在王座廳內(nèi)不走，借著美酒的勁頭聊起了已故的艾爾絲汀公主。

　　“殿下當(dāng)時之所以答應(yīng)昆圖王子的求婚不過是個障眼法，真實(shí)意圖是想與自己的老師一起私奔?！?p>　　“是這樣沒錯，看他們以前整天形影不離，公主看向那名主教的眼神總是別有深意，那段禁忌的戀情實(shí)際上早就開始了吧！”

　　“可惜啊，主教大人早就擁有了圣女，不久便會繼承教皇之御座，得不到回應(yīng)的公主這才選擇殉情吧?！?p>　　“國王因此病重，羅恩王國處于政權(quán)交替的風(fēng)尖浪口，不問世事的龍崖堡公爵被迫出來主持大局，如此看來，他們的戀情真是場禍水啊......”

　　羅特飲盡最后一杯美酒，對他們談?wù)摰膬?nèi)容也頗為感慨。

　　羅恩的公主，艾爾絲汀，屬于她的故事整個大陸又有誰人不知？

　　受臣民無比愛戴的索菲婭王妃當(dāng)初為了生下她，付出了生命的代價(jià)。王妃的逝世，讓整個王國籠罩在一片悲傷之中，所有人都將其歸咎于公主。因此，公主整個童年只在四面深墻內(nèi)度過，沒有任何人愿意前去接觸。

　　國王更是囚禁了她，罪名是太過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