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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昏線照相館

第四十七章 老何(2)

晨昏線照相館 海斯特白蘭 2420 2022-12-25 21:13:54

  梁寧自老何走后只消沉了一天就恢復(fù)了原樣,說是恢復(fù)了原樣又似乎有什么不一樣。她像往常一樣早起,吃飯,上學(xué)……只是話少了些。她每天走一樣的路,穿同樣的校服,坐在相同的位置,一切都那么順利,但卻像個機(jī)器人。

  辜許知道梁寧不僅沒走出來反而越陷越深了。她固執(zhí)地逼迫自己忘記老何去世這件事,因?yàn)橛袝r候遺忘也就可以代表不存在,她給自己找了一個完美無缺的逃避的理由,把自己困死在那里。但沒人敢在她面前提起那件事,瘋起來的梁寧沒人敢想象。

  老何死后的第三天,他的同事們要給他辦個追悼會。老何生前有些存款,他的后事基本上都是他的幾個同事加小輩徒弟們幫忙料理的。老何早年喪妻,中年喪子,后來也就一個人熬過來了。他實(shí)在是找不到什么親人了,只有梁寧,他把梁寧看作女兒,在十年前就是了。

  梁寧知道老何追悼會的事,但沒有任何表示,也不打算到場。她在老何死后消沉的那天晚上看了一整夜的天,天上有幾顆星星她都數(shù)遍了,她從未想過原來一夜可以那么長。梁寧在那天還是正常的要去上學(xué),辜許請了假,不管怎樣,老何的追悼會他一定得去。他試圖開口勸過梁寧,但梁寧什么都沒說,他也不敢再說下去。

  上午,梁寧昏昏沉沉地度過了早自習(xí),讀的什么內(nèi)容她一概都不記得,反而是老何那張干枯粗糙的老臉一直在她腦海里盤旋。第一節(jié)課是語文課,班里的同學(xué)睡倒了一片,梁寧看著外面灰蒙蒙的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項(xiàng)晚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但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勸她,只能寄希望于梁寧自己想明白。

  第二節(jié)課是韓巍的課,他在上面正慷慨激昂地講一道數(shù)學(xué)題。梁寧還是在那看天,突然聽到下面?zhèn)鱽矶垢X的叫賣聲。梁寧“騰”地一下站了起來然后快步向外跑去。這一下造成的聲音不小,連韓巍都嚇了一跳。

  “梁寧!你干嘛去!”韓巍急聲喊她,但梁寧充耳不聞。

  學(xué)校的大門開了一側(cè),里面的保安看到了疾步跑來的梁寧,放下茶杯剛要出聲詢問,就見梁寧什么也不管地沖了出去。這一下連保安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還沒有人膽大到敢如此光明正大地逃學(xué)。保安連追了幾步眼看著根本追不上急得直跺腳。

  韓巍這時候駕車趕到了門口,他讓保安快給自己開門,保安則又返回去打開大門,然后向?qū)W校反映。韓巍看到前面那個小小的身影在前面右轉(zhuǎn)則緊跟著趕了過去。

  梁寧沒命地跑,她的頭發(fā)隨著步子被胡亂地顛起,發(fā)絲遮住了臉的大半部分。她趕到了學(xué)校后面的那片居民區(qū),循著聲音的來源找到了那家豆腐腦。一個大媽正推著三輪車沿街叫賣,梁寧突然在車子前停了下來。她看著眼前的小姑娘穿著校服,氣喘吁吁的樣子好生奇怪。

  “一份豆腐腦,多放香菜,多放花生,少放辣椒?!绷簩幙粗囎用鏌o表情地說道。

  大媽一邊拿眼瞥她一邊動起手來盛豆腐腦。

  “一共兩塊錢?!贝髬寣⒍垢X遞給梁寧。梁寧將兜里唯一的十塊錢紙幣遞給了大媽,然后轉(zhuǎn)身就走。

  “哎!還沒找錢呢!”大媽著急地喊著。

  梁寧提著塑料袋裝著的豆腐腦,因?yàn)榕軇佣垢X已經(jīng)有些灑出來了。梁寧一只手捏住袋口,一只手拖住袋底,將豆腐腦護(hù)在胸前。她越跑越累,越累越跑,不知道是累的還是怎么,她眼里蓄滿了淚,淚水岌岌可危地掛在眼睫處。

  韓巍轉(zhuǎn)了一圈沒找到人也急了,他駛出了這片結(jié)構(gòu)復(fù)雜的居民區(qū),上了大路。正急得像無頭蒼蠅的時候,梁寧的身影又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野里。他趕緊重新駕車追上去。

  “梁寧!梁寧停下!你要去哪!梁寧……”韓巍的叫喊在梁寧的耳旁響起,但梁寧還是充耳不聞,她只是用盡全力地跑。她知道,她得快點(diǎn)。

  韓巍也不敢逼的太緊,怕在路上出什么意外,就只能不近不遠(yuǎn)地跟著她。又過了大概六七分鐘,梁寧終于在另一片居民區(qū)前的大路上停了下來。她已經(jīng)滿頭是汗,但僅僅停了幾秒,她又繼續(xù)向前跑去。

  天灰蒙蒙的,空氣都很沉悶,今天不是個好天氣。

  梁寧踏過熟悉的街道,甚至看著熟悉的人。她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來過這里,在十年前來過,后來的每一年也都來過。現(xiàn)在再來,卻是要學(xué)會別離。她的淚再也忍不住,像決堤的洪水,爭先恐后地涌了出來。梁寧來不及擦拭,她想著還得再快點(diǎn),再快點(diǎn)!

  終于,她看到了白色的布和搭起的棚,但已經(jīng)沒多少人了。她此時卻像是膽怯似的不敢上前。韓巍也趕到了,但他竟然也不知道該不該下車,因?yàn)榍懊嬲財[著老何的遺像。

  照片上的老何笑得很好看,像個幸福的老頭。梁寧就站在離遺像不遠(yuǎn)處的空地上,到處都是灰色的。天是灰色的,地是灰色的,怎么老何也是。

  梁寧不斷感受到臉上的溫?zé)幔幌肴ス?,淚就這樣一滴滴地砸在地上。幾聲悶雷,老天沒有心疼她的意思,冰冷的雨砸下來,這下地變成黑色的了。

  零零散散的有幾個人往外走,他們都是老何的同事??吹搅簩幍臅r候都怔了一下,但誰都沒有開口。

  像是對峙般地站了很久,最后又是梁寧敗下陣來,她一步步地向前走去。渾身濕透的梁寧走近那張擺著老何遺像的桌子。老何還是那樣笑著,梁寧看著他的笑,撇了下頭倔強(qiáng)地用拇指抹了把淚。

  “已經(jīng)送去火化了,明天下葬?!崩虾蔚睦贤吕蠌堈Z氣沉重地說道,說完就走了。

  “檢察院會對梁秋生提起公訴的。他患了尿毒癥,也活不了多久了,死也得死在牢里。”老何的徒弟提起梁秋生還是牙齒發(fā)緊。

  梁寧什么都沒說,她慢慢抬起手拿起了桌子上的相框,又看了幾眼,然后轉(zhuǎn)身走了。外面還是下著大雨,“嘩嘩”聲壓倒一切,梁寧什么別的聲音都聽不到。她把那袋碎地不成樣子的豆腐腦掛在外面已經(jīng)枯了的樹枝上,然后抱著相框就走了。

  韓巍下車給她拿雨傘,但梁寧沒接,仍淋著雨往前走。韓巍也沒有辦法,他渾身濕透地回到車上,又不遠(yuǎn)不近地跟著梁寧。他雖然不知道死的人是誰,但看梁寧的狀態(tài),他知道梁寧受傷不小,或許痛快地淋一場雨不是個錯誤的決定。

  梁寧打開自己的外套,將相框罩在里面,躬著腰繼續(xù)往前走。韓巍看著她走幾步停了下來,然后慢慢彎了腰。梁寧放聲哭起來。這下,除了雨聲,她還聽到了自己的哭聲。

  原來她一直都這么笨,她身邊的親人一個個地離開,她一次次地經(jīng)歷別離,但終究學(xué)不會適應(yīng)。那些或美好或痛苦的過去永永遠(yuǎn)遠(yuǎn)地擺在那,她做不到像刪除文件一樣選擇瞬間忘卻,只有在時間的泥沼里找到細(xì)微的平衡,一邊困在原處,一邊又不至于窒息于泥濘。

  她,彷徨于無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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