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顛簸的馬車上,姬息姑頭暈腦脹,不得不扶著身前的車軾才能勉強站住。從昏迷中醒來之后,他嘗試了很多次,都沒能找回絲毫宿主的記憶。于是,姬息姑不禁在心中感慨,哪有這樣穿越的?自己拿到的幾乎是地域難度的版本,魂穿到春秋時代,自己所能依憑的只有那些從歷史典籍中看來的只言片語。
歷史上真正的姬息姑是什么樣的人?公元前722年的魯國政局到底怎么樣?還有魯國的上上下下,方方面面,對于姬息姑來說,都是一片空白。
想到此處,姬息姑不禁發(fā)出一聲長長的嘆息。在這個春秋亂世,他可不愿活不過第一集。他瞥了一眼正在御馬的公孫眾仲,不敢確定能不能把他作為盟友。
在胡思亂想之際,馬車驟然停止,這倒是讓姬息姑吃了一驚。
“到啦,歡迎公子蒞臨陋舍,蓬蓽生輝?!惫珜O眾仲利索地從馬車上跳下來,朝姬息姑伸出一只手來。
姬息姑堅持自己跳下馬車,頓覺天旋地轉(zhuǎn)。
公孫眾仲示意仆人攙扶著姬息姑,一起走進大門。
天色漸暗,暮色四合,借著微弱的天光,姬息姑只覺眼前影影綽綽的,卻看不真切。在仆人攙扶下,隨著公孫眾仲上東階,來到廳堂東側(cè)的一處暗室中。
直到斜靠在幾榻上,姬息姑的心神才逐漸清醒過來。
公孫眾仲揮手斥退隨從,“公子可知自己為何會昏迷不醒?”
姬息姑心中一凜,他沒有想到公孫眾仲如此直接,一點鋪墊都沒有。他現(xiàn)在還不準備完全相信公孫眾仲,雖然很想了解真相,但又盡量克制住自己。況且,他也不能保證公孫眾仲所說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公子不必顧慮,在這里說的每句話都只是你我知道而已。家父是孝公之子,論起來,我們是血濃于水的兄弟。作為兄弟,我愿助哥哥一臂之力,穩(wěn)固攝政地位?!惫珜O眾仲滿臉誠懇。
姬息姑知道公孫眾仲在打感情牌,但依據(jù)他在現(xiàn)代社會生活的經(jīng)驗來看,面對突然對自己熱情的人,一定要小心謹慎。“我能給你什么?”他反問。
“公子……”
“如能制服公子翚,以后,你便是魯國的司馬。”姬息姑語氣堅定地開出了籌碼。
“小弟做慣了閑散公子,還真不愿做官,尤其是執(zhí)掌兵權(quán)。家父曾說過,兵者,兇器也;爭者,逆德也;將者,死官也,故不得已而用之?!?p> “那你又為了什么?”姬息姑感到困惑。
“為了魯國的社稷,公子應該知道毛之不存,皮將焉附的道理。只有魯國國祚綿延,我們世家才有希望長久地延續(xù)下去。”
“眼下,我需要幫手?!奔⒐枚⒅珜O眾仲的眼睛,認真地說,“我們原本都是周公的后裔,可是經(jīng)過一代代的傳承,血緣關(guān)系越來越疏遠,各家竟為了利益起了紛爭。如若我們能夠團結(jié)一致,那么魯國的未來不可限量?!?p> “公子可謂有赤子之心,可是世人怎能逃脫功名利祿的束縛呢?即使公子不說,我們也會站在公子這邊的?!惫珜O眾仲說道。
“眼下最需要堤防的是公子翚,我們要不要先下手為強,趁著今晚,夜襲公子翚,逼他立下盟誓,交出兵權(quán)?”姬息姑把壓在心里的話一口氣吐了出來,覺得無比暢快。
是的,姬息姑在賭,賭贏了,他便得到了公孫眾仲這個盟友,賭輸了,可能性命不保。賭,并不是穩(wěn)妥的選擇。可是,除了賭,眼下還有什么選擇呢?賭,有時也是解決問題的捷徑。
“公子,依我看,眼下還不是偷襲公子翚的時候,別忘了,魯公還在。臣弟以為,眼下除了等,別無選擇。況且,公子的身體……”公孫眾仲好像突然意識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不往下說了。
“唉,我的身體,到底是誰下的毒?”
“不問這個也罷,臣弟不過是猜測而已?!?p> “眾仲賢弟稱呼我公子就好,‘臣弟’這個稱呼是我萬萬不敢當?shù)?。我想不明白,為何我會在魯公病入膏肓的時候中毒呢?”
“公子猜猜是誰不想讓你攝政?”
姬息姑一下子愣住了,不想讓自己攝政的人?那豈不是很多么?不說別人,就連自己都有些不情愿。在這個亂世,如果能做一個閑散的富家公子,豈不爽哉?
“恕愚兄駑鈍,實在猜不出來?!?p> “不瞞公子,我實在不知是誰下的毒。但我知道公子中的毒并不致命,只是會昏睡幾天而已。”
“你……”
“公子是不是想問,我怎么知道?因為我也曾中過這樣的毒。說起來,它不是一種毒藥,而是一種酒。據(jù)巫祝說,把祭祀用的秬鬯酒在青銅鼎中蒸煮之后,讓人飲下,可使人昏迷幾日夜?!?p> 難道巫祝掌握了蒸餾酒的技術(shù)?姬息姑感到詫異,不對,如果直接蒸煮的話,最先揮發(fā)的應該是秬鬯酒中的酒精,怎么可能蒸餾出高度的酒呢?或許巫祝們另有他法,只是公孫眾仲不清楚罷了。電光火石間,這些想法涌上姬息姑的心頭。
“有這等奇事?”姬息姑裝作很是吃驚的樣子,但他心里已經(jīng)明白,原來他只是喝醉了一次。
“當然,據(jù)傳說,巫祝們給這種毒酒起名叫‘醽醁’,秘不示人呢。我這人就這樣,越是神秘,就越想弄明白。趁著巫祝們不注意,我偷偷溜進秘府,嘗了幾口醽醁酒,卻醉倒在了秘府之中,幸好有我父親幫我擋著,不然那幫巫祝不會善罷甘休的?!惫珜O眾仲壓低聲音說。
“兄弟活得真灑脫?!奔⒐貌唤潎@道。
公孫眾仲的臉微微紅了一下,“當公子還在昏迷的時候,我曾去探望,嗅到了醽醁的味道。我就知道公子不會有大礙的,給你喝醽醁酒的人是不會害你性命的?!?p> “可是,既然醽醁酒有味道,那人又是怎么讓我喝下去的?我卻不記得了?!?p> “因為當時公子正在昏迷,你和幾個世家公子田獵歸來之后,便感染了風寒,高燒不退。我猜,給你飲下醽醁酒的人,或許正是為了幫你治病。”
公孫眾仲的話出乎姬息姑的意料,說來說去,那人竟是為了救自己?姬息姑不禁對那人產(chǎn)生了興趣,那個人到底是誰呢?
“公子要明白,眼下最要緊的是如何順利地攝政,實現(xiàn)權(quán)力交接。”公孫眾仲堅定地說。
“我們等魯公薨逝之后,先發(fā)兵圍公子翚,再派出使者到天子和同盟國那里報喪,與魯國各個世家修好關(guān)系。如此這般,再緩緩圖之。賢弟以為如何?”
“愚弟謹遵公子調(diào)遣?!惫珜O眾仲暗暗地皺了一下眉,沒想到看似忠厚老實的姬息姑竟有些手段,不知以后應如何對付他?這樣想著,卻猛然發(fā)現(xiàn)姬息姑的笑容值得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