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老竹根
“好啦！她們幾個才多大，哪能懂得這里頭的道道？爹娘不在家，就靠著賣冰粉掙得幾個小錢，自己都不舍得花，巴巴的買了壽禮送與我，你做大舅母的，忍心給她們難看？”
大舅母方氏讓羅姥娘一頓呲呲，撇著嘴進了南屋，羅姥娘搖搖頭，對幾個嚇壞了的外孫女說：“沒事兒，別把你大舅母的話放在心上，你們仨能記得姥娘的生辰，我心里不知道多歡喜?！?p> “姥娘，俺們給你過壽辰，理當(dāng)提前知會大舅和二舅家，是我沒想到，大舅母不高興可以理解?！眲⒓t棗主動承認(rèn)錯誤，她是家里老大，做這個事的時候就應(yīng)該考慮周全。
羅姥娘見紅棗懷里的蓮子有些犯困，黑色的葡萄眼一眨一眨的，就主動抱過去送到一旁的里屋，邊走邊小聲的解釋道：“鐵竹今年都十七了，議親議了幾回都不成，你大舅母難免上火，與你們無干。”
原來大舅張成棟在外面做生意時，家中頗有些錢財，大表姐和二表姐說親就特別容易，且都是好幾家求著結(jié)親，等到大舅做生意失敗了，家中年景一年不如一年，那些家中稍微富裕的人家，自然不愿意讓女兒嫁過去，而那些條件差些的人家，大舅母又看不上。
姐仨個點點頭，到底是孩子，叫羅姥娘開導(dǎo)了幾句很快恢復(fù)了心情，劉桂圓連忙將大姐做的一對壽桃遞給羅姥娘看，這是大姐特地用白面粉和糯米粉摻在一起合的面，吃起來口感好，桃心一片紅用的是天然染料紅藍草，兩片綠葉子用的是菠菜，紅綠鮮明，十分好看。
“紅棗你做的，手真是巧，來，擺在床邊的竹桌上，這樣姥娘出來進去的都能看見?！?p> 羅姥娘瞅著紅綠相見的壽桃，心里涌起一陣暖流，連忙伸手揉了揉眼角，一旁的劉花生見狀，趕忙摟著羅姥娘哄她：“姥娘，我的手也巧，我還會做冰粉呢，你要不要吃？”
羅姥娘雙眉帶笑，連連點頭，三姐妹揀些平日里的趣事，一件件說給羅姥娘聽，不時逗得她捧腹大笑，不多時，大舅張成棟和大表哥張吉朝從外頭回來了，三姐妹在羅姥娘的帶領(lǐng)下，紛紛叫人行禮。
大舅今年四十二歲，按理說人在壯年，應(yīng)該身姿挺拔、神采奕奕，可是卻微微弓著背，仔細看能看到他兩鬢間有一小撮白發(fā)，說話的時候習(xí)慣微微蹙著眉，這一看就知道大舅有心事。
“大舅，大表哥，你們在竹林里忙啥來？”劉桂圓好奇的問了一句。
“沒忙啥，地里沒有活，我和鐵竹去竹園看新竹長得咋樣，要是長得好興許今冬還能賣幾棵換錢?！贝缶藦埑蓷潝[擺手，不愿多說竹園的事，隨即對張吉朝吩咐道：“對了鐵竹，你三個表妹來咱家玩，沒事帶她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去竹園看看也行?！?p> 大表哥張吉朝是個穩(wěn)重性子，聞言乖乖點頭，正要開口招呼幾個表妹，哐當(dāng)一聲，大舅母開了房門走了出來，對著張成棟就是一頓埋怨：“見天兒去竹園，那里有金子還是有銀子？我問你，祝家的姑娘看中咱兒子了，要十六兩彩禮，這個錢到哪里去湊？”
大舅母今日就是為這事著急上火的，祝家的小女兒祝無雙人長得水靈，針織女紅樣樣精通，更難得的是她家家境尚好，上頭三個哥哥都已成婚，若是能夠配給自家鐵竹，那可真是一對天賜良緣了。
可是上午她在村頭碰見媒人過來遞話，說是祝家需要十六兩銀子的彩禮，人家承諾這份彩禮會跟著女兒再回到男方家，并且還會準(zhǔn)備一副豐厚嫁妝。這本是一件美事，可壞就壞在家里拿不出現(xiàn)錢，這可怎么辦才好？
“吭吭，那啥三位表妹，家里沒什么好玩的，不如跟我去竹園走走吧，桂圓表妹你不是喜歡竹子嗎？走，我?guī)闳タ??！?p> 張吉朝見不得娘和爹吵架，也不想聽那些成親嫁娶的瑣事，隨便找了個借口，帶著三個表妹出了自家小院，一路向北朝竹園出發(fā)。
劉桂圓被大表哥拽著出了屋，一路上都在腹誹：我沒有說過我喜歡竹子，請放開我的手，好嗎？
等真到了竹園，一大片綠蔭環(huán)繞，劉桂圓倒一眼喜歡上了，一棵棵挺拔清脆的竹樹，一片片尖尖的窄葉兒，深深呼吸一口氣，只覺得脾胃之間都是清雅的竹香之氣，若是夏天能在竹林中放一張?zhí)梢危纯磿猿岳滹?，也是很美好的?p> “不對啊，鐵竹表哥，你家的竹子怎么都開花了？”
劉桂圓跟著幾人往里走，發(fā)現(xiàn)里頭的綠竹長著許多枯黃的老葉子，還有一些竹梢上長著許多淡黃色的花穗，看起來十分顯眼。
張吉朝微微嘆了口氣，對她們搖搖頭說：“你們不知道，這個竹園是我爹前幾年花錢置的，當(dāng)時聽說毛竹價貴，以為早早種了就能早些砍了賣錢，起初確實如此，可是后來竹子一天天變老，新竹一天天變少，尤其是最近竹子開花，我爹愁得都快吃不下飯了?！?p> “那大表哥，竹子開花到底是個怎么一回事，開花不是好事嗎？”劉花生有些弄不明白了。
“當(dāng)然不是，不僅不是好事還是大大的壞事，一旦竹子開始開花，竹葉就會變得枯黃、脫落，最多過個二三年竹子就會全部枯死，到時候咱家這片竹園就要荒置了?！?p> 張吉朝有句話沒說，這片竹園是爹的命根子，他做夢都想經(jīng)營好竹園，掙回原來的家業(yè)，可惜天不遂人愿，這片竹子的長勢越來越差，再這樣下去，竹園很快就要荒廢了。
“那到時候咋辦，多可惜，就沒別的法子了嗎？”劉紅棗很是心疼的問。
張吉朝繼續(xù)搖頭，說：“有句老話叫竹子開花就要敗家，意思就是說一旦竹子老了枯黃了，一點法子都沒有，那些靠竹為生的人家，只能自認(rèn)倒霉。”
張吉朝從腳下拽過一棵老竹根，這是上午他和爹剛挖出來的，下面提溜著一簇胡須一樣的細竹根，經(jīng)過半天的晾曬，竹根底部已經(jīng)全黃了。
“我和爹商量過了，先把沒死的竹子砍了，送到鎮(zhèn)上或者府城賣，至于這種老竹根，只能用來當(dāng)柴燒?！?p> 劉桂圓看著大表哥手里的老竹根，皺眉思索了好久，突然開心的笑了起來，說：“大表哥，那可不一定，要我說，你手里的老竹根可是個寶兒，拿去當(dāng)柴燒可惜了?！?p> 張吉朝一臉不信，他知道這個表妹以前腦殼不好，今年才恢復(fù)的神智，不禁有些擔(dān)心的看著另外兩個表妹，那眼里仿佛在說：“她不會是傻癥復(fù)發(fā)了吧？
劉紅棗看不懂大表哥眼里的意思，這段時間她已經(jīng)習(xí)慣了劉桂圓的奇思妙想，這會兒聽到她說老竹根是個寶，當(dāng)下就有些信了，劉花生是個急性子，連忙問：“桂圓，你說說它有啥用，是不是能賣錢？”
張吉朝不可置信的看著劉花生，強忍著想要翻白眼的沖動，耐著性子解釋：“不可能，老竹根沒用處的，拿到外頭賣一文錢都沒人要。
劉桂圓不忙著向二姐解釋，反而問向大表哥張吉朝：“前面這一塊竹園都是你自己家的，別家沒有吧？”
哪知張吉朝聽到這話心情更糟了，他搖搖頭再點點頭，壓低著聲音說：“原本竹園是我爹和二叔共同花錢置的，有一年我爹在外頭收木材遇上水災(zāi)，花了大錢收的木頭全給沖走了，我二叔看我爹生意上不順，生怕連這片竹園都要賠進去，就叫我爹多出一筆銀子給他，屬于他的那份就不要了?！?p> 劉桂圓聽了直搖頭，這叫什么事啊，親兄弟合資經(jīng)營竹園，大哥那頭剛出點事，二弟不說幫襯著點，看著苗頭不對就巴巴的撤錢不干了。
果然，張吉朝言語頗為遺憾的說：“我爹本來手里還有一筆錢可以東山再起，就是二嬸娘非要上門來鬧，我爹不想讓村里人看笑話，咬牙湊齊了銀子送去了二叔家，從那以后整個竹園就都歸我家所有。”
嘖嘖，劉桂圓不住咂舌感嘆，看來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更是相似的，她看著大表哥張吉朝說：“竹園都歸你家更好，大表哥，我還是那句話，這些老竹根有妙用，千萬別當(dāng)成柴火燒了，你家如今有這么大的竹園，何愁掙不來東山再起的錢?！?p> 劉桂圓正想好好顯擺自己的知識儲備，打算在他們面前多賣些關(guān)子，誰料一旁等不及的劉花生一把擰住了她的耳朵，嬌聲斥罵道：“好你個小桂圓，你是要急死我，快說，到底怎么才能賣錢？”
“哎疼，二姐別擰，我現(xiàn)在就說。”劉桂圓掙脫了劉花生的“魔爪”，躲到大姐身后，指著大表哥手里的老竹根說：“原理很簡單，老竹根沒人要，用火熏一熏，在上面雕刻些花紋，做成竹雕工藝品賣出去啊。如果你們不懂雕刻，那就直接賣給精通雕刻的師傅不就行了？”
張吉朝一下子愣在原地，兩眼瞪的大大的，他只知道賣出去的毛竹可以用來做桌椅床柜，竟然從來不知道老竹根可以做成竹雕，猶有些不信，問她：“老竹根上能刻些什么花？花鳥魚蟲還是鴛鴦蝴蝶？這有人愿意買嗎？”
劉桂圓看著張吉朝大大的腦袋滿是疑惑，兩個姐姐也是如此，不由得深呼吸一口氣，慢慢開導(dǎo)他們：“你想刻什么就刻什么，比如這個可以刻成松鶴花紋的筆筒，這個可以刻成仕女浣紗圖案的香筒或者茶筒，還有你手上的這個，粗粗壯壯，看著有些年頭，可以雕刻成關(guān)公大帝的擺件，不是嗎？”
劉桂圓看著他們一時轉(zhuǎn)不過彎來，心里表示理解，像他們這樣的農(nóng)家后代，向來只知道竹筍可以吃、竹節(jié)可以做成家具，從來都不會想到無人要的老竹根可以用來做工藝品。
可是劉桂圓不一樣，她的現(xiàn)代身份和本身的文化知識，注定跨越了農(nóng)家階層的眼界，看任何事物都有更多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