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位小姐的拉扯之下,檀纓只蕩衫一甩,回身質(zhì)問道:“哪有求知者考驗傳授者的道理?你拜衛(wèi)磐子為師的時候,也是這個態(tài)度么?”
“……”青衫小姐似是被那正氣蕩開一樣,被甩開兩步后不覺滿面燥紅,又惱又羞,忙又躲回侍女身后,貼著她的耳朵兇狠傳話。
侍女一臉無奈,卻也只好學(xué)著小姐的語氣復(fù)述道:“衛(wèi)磐子早在你出生之前便已聞名天下,豈是你一個小小伴讀能相提并論的?!”
“可笑?!碧蠢t不覺間已進入辯論狀態(tài),順勢便是一個瞪目揮臂,“我從未自比衛(wèi)磐子,由始至終說的都是你向人求教,卻不知虛心的事情,你卻偷換主題,誣我自比得道名士,陷我于狂妄不義。天下聞名的越人,做錯了事就只會用這種小兒詭辯的伎倆么?”
檀纓還并不知道,此時他的氣勢,已頗有了些名士清談的風采。
咚!咚!咚!
青衫女子急得連跺三腳,毛炸得更是連發(fā)飾都崩開了。
她憋紅著撿起小發(fā)釵,越想越氣,干脆一咬牙,翻手抬臂,向著檀纓狠狠勾了勾手。
就是那種武林宗師干架,示意你放馬過來的勾手。
如果是得道者之間的爭端,亮出這個手勢的意思是“言盡于此,是時候接拼武德了,就讓天道來判斷高下吧!”
這本來應(yīng)該非常有氣勢的。
但這位小姐做出來,卻是一種呢“可惡,怎么還不給我吃的!”的感覺。
那侍女卻嚇得不輕,連忙回身攔住小姐,甩回著頭嚷道:“伴讀的快跑!小姐她要揍你了!”
“哈哈!”檀纓怎么可能怕越女的粉拳,只爽然一笑,“謹言慎行,惜字冥思,不愧是衛(wèi)磐子的好學(xué)生。”
其實檀纓的辯論風格速來都是以直相抗,不會這樣陰陽怪氣的。
但如果對方不講究,他也不介意用下作的手段讓對方舒服舒服。
果不其然,小姐沐浴在這樣的陰陽怪氣之中,整個人都開始動搖。
“你……你……你!”她捂住心口,紅著眼睛狠狠瞪了檀纓好久后,竟是將小拳頭藏回了身后,接著扭臉背身道,“你……你搖唇鼓舌如飛蠅振翅,我才無暇與蚊蟲計較?!?p> 而后,掩面羞愧而逃。
還逃反了,奔西去了。
檀纓不得不感嘆戰(zhàn)國人的高雅,繼糧中鼠屎之后,他又收獲了飛蠅振翅。
但這位小姐還是年輕了。
嘴唇和舌頭,如飛蠅振翅般迅捷,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么?
對面,侍女這才松了口氣,與檀纓告辭道,“公子倒也沒說錯了什么……只是過于剛直嚴苛了……若今后也這樣,怕是很難討得女子的歡心……”
“女子的歡心?唯獨這個我素來不缺?!碧蠢t正色點了點頭,“但我的確也有不對的地方,見到你家小姐這樣明明有才學(xué),卻又態(tài)度不端,耽誤學(xué)業(yè)的人,忍不住還是動了氣?,F(xiàn)在想想,她的學(xué)途,與我何干?”
聽到這一席謙遜深刻的自省,看著那張溫文爾雅的帥臉。
侍女感覺,錯的或許是自己。
“我……我都是亂說的,公子這樣的人,怎么都能討人歡心,隨性即可……”
話罷,她也捂著臉追著青衫小姐而去。
此時,學(xué)子多已散去,小姐也不見蹤影。
唯有那蟬鳴,嚶嚶不休。
贏越與銀簪,不禁驀然對視。
此刻,哪邊是北,一點也不重要了。
不,從來就沒有重要過……
贏越當即苦笑一嘆,與銀簪拱手道:“公子大才,看你這身行裝,可是來自楚國?”
“公子博學(xué)?!便y簪也行禮謙道,“在下黃洱,代家父春申君向公子問好?!?p> 贏越眉目微微一動,卻又很快收斂回來,鄭重行禮道:“公子儀表不凡,無愧春申世代美名?!?p> 銀簪隨之客氣道:“公子虛懷若谷,彰顯盛秦求道謙風?!?p> 聰明人就是這樣,一旦發(fā)現(xiàn)沒什么利益可爭奪了,從對噴到互吹只需要一秒鐘。
作為檀纓,他本來是擼起袖管,準備幫公子干架的。
但見二人如此稱兄道弟,便也不再上前,而是恪守身份,遠遠等待。
然而,這個世界從來不會給一個美男子安靜。
剛剛的爭端,很明顯,大家都是為了輕裙羅襪來的。
為此,贏越黃洱辛辛苦苦明修棧道。
他檀纓卻暗度了陳倉。
接觸到了輕裙羅襪不說,還把人家給氣跑了。
就這么一個搶了主公風頭,壞了主公好事的伴讀,他……他……
他偏偏還如此英俊。
黃洱想不明白,這種隨傭,要他何用?
于是黃洱話鋒一轉(zhuǎn),瞥了眼檀纓道:“越兄,這位可是伴讀?”
“是同窗?!壁A越這便揮手作禮,請?zhí)蠢t過來,以平等的禮遇與黃洱相互介紹。
黃洱雖然應(yīng)了,但卻難掩不悅。
伴讀之于豪門學(xué)子,無異于太監(jiān)之于王室貴族。
兩國的王侯會面,哪有認認真真引薦自家太監(jiān)的道理?
如果是正式場合,這根本就是一種羞辱,意思是你的水平也就配與我家的太監(jiān)結(jié)交。
好在贏越言辭謙遜,黃洱身份又輸他半頭,這才沒有當場翻臉。
贏越自然也是知道這樣不妥,但他想得更多一些。
檀纓既有修學(xué)求道之心,那么將來進入學(xué)宮并非不可能。
這樣一來,曾經(jīng)伴讀的身份,難免會成為他的桎梏,讓他無論面對同學(xué)還是老師都自矮一頭,他人也會對檀纓有所偏見。
因此從今天開始,即便是在外面,贏越也決定與檀纓以同學(xué)相稱,盡量抹去他伴讀的身份。
檀纓倒是沒悟到這層深意,只道是贏越講義氣夠朋友,甚至心下怪他不夠成熟,沒必要因為義氣而得罪楚國名門。
就這么簡要認識過后,黃洱不怎么客氣地論道:“檀纓,方才那位小姐拉你,是在說什么事?”
“哦,一些天文上的小想法罷了?!碧蠢t不太想再因這件事起是非,繼而轉(zhuǎn)望贏越,欲言又止。
贏越會意,當即說道:“我這位同學(xué)不太善于表達,可能是哪里出言不遜了,公子莫怪?!?p> 黃洱搖頭冷笑道:“可我看他剛剛譏諷那位小姐,明明是言之鑿鑿,擲地有聲啊,比之名士清談都不讓寸分?!?p> 贏越淡然回道:“你我不明其中緣由,還是暫且不要評說了?!?p> “……嗯,也對?!秉S洱見贏越誠心相護,便也沒再糾纏,就此笑道,“你我不談不相識,酉時發(fā)榜還早,不如來我賓樓茶室清談道選主題,如何?”
贏越稍思片刻后,竟然點頭應(yīng)了:“越才疏學(xué)淺。我們說好了,只談不辯,以和為貴?!?p> “那是自然,秦楚素來都是以和為貴么!”
于是,大家各自上車,約在楚國賓樓相見。
只是檀纓很疑惑。
秦楚以和為貴?
是德國和法國的那種以和為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