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石柱土司,漠漠寂然
沒有人愿意一輩子被人壓在頭頂上。
對于張獻忠這等梟雄來說是如此,對于孫可望來說也是如此。
當初高迎祥身死,跟在張獻忠身邊的孫可望可是親眼目睹了,十八支農(nóng)民軍如何四散而出,如何在大明朝的疆土上掀起滔天波瀾,也親眼目睹了張獻忠如何率領(lǐng)農(nóng)民軍從一支默默無聞的流寇,成長為浩浩蕩蕩,席卷半壁江山的大軍。
身為平東王的孫可望,身為張獻忠手下群將之首,沒有一點異志在胸,也不會在南明歷史上留下赫赫兇名了。
當然,孫可望其人在晚明的立場如何不做討論,劉文炤也不會在意其是忠是奸。
畢竟立場不同,無法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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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柱宣慰司,自明洪武初馬克用由安撫使擢升宣撫使以來,土司馬氏已經(jīng)傳襲十一代,此一代馬祥麟御敵身死,仍有秦良玉代理土司之職。
石柱馬氏可說是與國同興,在當?shù)芈曂≈?,根基深厚?p> 星夜疾馳,從南京出發(fā)第六天之后,劉文炤終于在五月二十五日抵達石柱宣慰司。
此時,距離湯國祚兵敗,已經(jīng)過去了十余天,整個石柱宣慰司,都被一股迷茫和死寂所圍繞。
湯國祚已經(jīng)被朝廷的一直調(diào)令召回問罪,取而代之的,是建安侯劉文炤,那么年歲未曾及冠的少年人......
他能力挽狂瀾嗎?
眾人心中充滿了疑問。
秦良玉沒有聽說過劉文炤,但是黃宗羲知道,而且他通過前來宣旨的錦衣衛(wèi)得知,劉文炤剛剛率領(lǐng)大軍在沂州府大敗清軍,一舉將長江防線北移,使得滿清不敢短時間內(nèi)再次南侵。
今天,黃宗羲作為大軍總參和宣慰司使秦良玉,按察副使張繼孟,布政使呂天覺一起出迎十里,迎接西川總督劉文炤。
“拜見總督大人??!”秦宣慰使和黃宗羲在前,率領(lǐng)眾人迎接劉文炤。
“諸位不必多多禮了,進城吧,”劉文炤望著眼前茫然無措的眾將領(lǐng),就已經(jīng)知道,靠著軍隊大舉反攻,短時間內(nèi)已經(jīng)是不可能的了。
只有一場勝利,才能洗刷眾人心頭的陰霾,讓其重拾自信。
秦良玉和黃宗羲一人一邊,陪在劉文炤身側(cè),帶領(lǐng)諸人進城。
石柱土司建筑與漢人風俗相比有著很大差異,城寨大門不是高俊城墻,而是一排排青色巨石壘砌的高柱和牌坊一般的門樓。
劉文炤抬眼望去,層柱疊嶂,一眼無際,遠處的山頭和層林,不時隱現(xiàn)青色建筑和黑色高樓,應當是一層層的警戒哨所和瞭望臺。
劉文炤抬眼觀察土司建筑,語氣中帶著些許隨意:“秦將軍,土司在抵御張獻忠部入侵西川的戰(zhàn)事中,可算功勛卓著?!?p> 跟在劉文炤身側(cè)的秦良玉年逾古稀,雖是女將,但是常年執(zhí)掌土司,身居高位,面對劉文炤有些不找前后的突然嘉許,并不慌張,而是恭敬道:“未得寸功,還令戰(zhàn)事陷入潰敗,當不得大人如此夸贊?!?p> 劉文炤好似沒有聽到秦良玉的回話,仍然是一邊走著一邊道:
“土司在此次戰(zhàn)爭中的所有傷亡損失,還有各司營的餉銀,應得的賞賜,一會你寫個明細,叫人報于我,六部相關(guān)衙門會著重辦理此事。還有黃太沖你也一樣,西征大軍所有傷亡撫恤,還有欠響,都列個明細,報給我!”
嗯?
劉文炤的話,不止是讓秦老太君愣住了,就連黃宗羲,還有四周的兵將藩屬,都有些迷惑。
這位年輕過分的總督大人是昏了頭了?還是朝廷得到的是大捷奏報?
戰(zhàn)事潰敗還有嘉獎賞賜的,可是聞所未聞。
劉文炤轉(zhuǎn)過身子面對眾人的疑惑,清冷的目光掃視眾人,正色道:“本官來此,一不追究前事之?。欢桓缮嫱了局?,三......”
劉文炤看向眾人:“我只需要上下一心,眾志成城,你等可明白?”
賞賜給你,功勞給你,換取兩個字:聽話!
與湯國祚面對土司的那種高高在上不同,劉文炤雖然也是盛氣凌人,但前提是等價交換,并不以勢壓人。
“下官(末將)得令!”
石柱司高大青石牌坊之下,眾人皆拜。
一句不糾前事,就已經(jīng)讓在場眾人將心中的擔子放下了......無論如何,這個新到任的總督大人,已經(jīng)將眾人焦慮不安的心思給平復了下來。
至于銀響和犒賞,沒有人有臉去上報給劉文炤......
不多時,眾人引見過后,因劉文炤等人一路奔破,土司中先安排眾人休息,等晚上時候再宴飲接風。
土司專門為劉文炤準備的漢式樓閣中,洗漱完畢的劉文炤坐在椅子上,手里拿著一本石柱土司譜系雜記,翻看的津津有味。
“大人,張煌言和黃宗羲到了,”劉守信站在門口,為劉文炤通報。
“讓他們進來!”將手里的馬氏雜記合上,隨手放在一邊,劉文炤端起茶水輕輕抿了一口。
不多時候,張煌言和黃宗羲被引入廳內(nèi),一同向著劉文炤拜見。
“坐吧,”劉文炤一擺手,讓兩人分別安坐。
“我看過你寫給內(nèi)閣的奏報,鞭辟入里,見地深遠,”劉文炤開門見山,不等黃宗羲說話,便直接道:“今日讓你過來,有一件事,需要你參詳一二?!?p> 聽到劉文炤的話,本就一臉憔悴的黃宗羲更是面帶愧疚:“敗軍之將,有罪之身,有何面目為大人參詳軍務......”
自從豐都城大敗于孫可望大軍,黃宗羲便是日常焦慮不定,一戰(zhàn)近乎損失半數(shù)大軍,傷亡慘重,讓這位明末大儒寢食難安,不是關(guān)系自己,而是害怕因此一役,葬送本就危若累卵的大明王朝......
“你是文官,本就不擅長具體的作戰(zhàn)操持事務,你擅長的是戰(zhàn)前韜略和廟堂籌謀,此戰(zhàn)失利也不應該怪罪于你,朝廷對此,也是心知肚明,至少,本官是這樣認為的,”劉文炤太明白黃宗羲這類文人的心理了。
這類文人,高傲是必然的,但是受挫之后的自我懷疑和自我放逐更是一脈相承于魏晉,動不動便是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這是什么?
這是因為高傲帶來的自卑和怯懦。
但是人才難得,至少在劉文炤這里,黃宗羲還是有些用的。
“大人......下官實在是,實在是無顏面對朝廷,愧對皇上?。 秉S宗羲聽了劉文炤的話,愧色更甚,甚至一瞬間提淚橫流,壓抑多日的情緒得到釋放。
劉文炤沒有勸解,只是低頭喝茶,先哭吧,哭完再說正事。
倒是坐在一旁的張煌言,面對黃宗羲此舉,有些目瞪口呆......一個大男人哭成這樣,哪里有一絲文人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