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溫室花房
云霧鎮(zhèn)，一棟方方正正小樓中，一個頭綰發(fā)髻的中年男人正在慢慢飲茶，身后一個個太平術(shù)士排成一排，肅然而立。
在他的面前，龍湫跪在蒲團上，低頭沉默不語，額頭上滿是汗珠。
中年男人放下茶盞，打破了沉默：
“所以，因為你的舊怨，催生出了一個廢血復(fù)蘇者，不僅連那叛徒身上的靈寶沒取回，就連黑稻寨的圣物都都被搶了？”
龍湫深深低頭，幾乎要伏倒在地，一言不發(fā)。
“那你怎么不去死呢？跟你那些師兄弟，跟妙陵師弟一樣，慨然殉道？多少為你師傅留點顏面吧……”
“誒……算了算了，小兒輩不成事，還得我們老骨頭頂梁！”說著，他站了起來，帶著身后的太平術(shù)士向著門外走去，沒入熙熙攘攘的街市。
人雖走遠(yuǎn)，他的話聲卻還是在這間屋子里回蕩：
“一個廢血復(fù)蘇者罷了，有什么稀奇呢？沒見識。你回去吧，到觀里領(lǐng)罰。”
良久，龍湫緩緩站了起來，長呼出一口氣，喃喃道：“這下，復(fù)蘇者的血該夠了吧？”
均山之中，白鶴翱翔，在一座山谷中落下。
周衍遠(yuǎn)遠(yuǎn)地便觀察起了這個山谷，這是他們的目的地，木琪口中的‘家’，內(nèi)中喬木高聳，一個個完好的方正水泥建筑排列掩映在林木間，頂上鋪著透明的玻璃。
白鶴在山谷口放下兩人，便即振翅向著出山的方向而去。
“這是你的家？”
我還以為你得家只是一個樹坑，沒想到是舊世界的建筑群……周衍禮貌起見，沒將這話說出口。
木琪循著冥冥中的氣息，在前領(lǐng)路，看起來對這里似乎很熟悉，但又步伐茫然，似乎重圍在這里漫步過。
她回頭答道：
“這里我感覺很親切，以前應(yīng)該就是被栽在這，不過那時沒有意識，不知道具體的環(huán)境?！?p> 她一邊向前走，一邊撫摸著周圍的樹木，口中低語，仿佛是在問候鄰居。
周衍跟在她身后，來到了一個巨大的水泥建筑前，它很高大，結(jié)合頂上的透光玻璃，看起來像是一個巨大的花房，墻面上刷著斑駁的大字：定番市7號百草園第16溫室。
而現(xiàn)在這個巨大花房的鋼鐵大門已經(jīng)被暴力破開，鋼鐵碎片撒了一地，木琪沉下臉來。
“太平術(shù)士的味道！”
周衍了然：“他們來到了這里，將你……”他頓時語塞。
“將我挖走了！”木琪接話，穿過殘破的門框，走了進(jìn)去。
周衍跟著進(jìn)入，溫室內(nèi)的空間進(jìn)入眼簾。
地上滿是玻璃碎片，溶液灑了一地，一個個木質(zhì)女人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上，容貌腐朽，不復(fù)細(xì)膩，身上的藤蔓衣裳也已經(jīng)枯萎。
她們死了……周衍暗道。
而在這滿地狼藉的后方，還有一個個巨大的桶形玻璃容器整齊排列，大部分空空如也，只有少數(shù)幾個中盛滿了溶液，有木質(zhì)女人在其中載浮載沉。
她們?nèi)菝膊灰?，在溶液中載浮載沉，皮膚上長出一根根藤蔓一樣的枝條，枝條上長著一個個略有人形的木殼果子。
木琪身上有一些疤痕，那我吃的那些巴掌小人果子……周衍嘴角一抽，不知道該怎么面對木琪。
木琪瞬間淚如雨下，跌跌撞撞地蹲到那些‘死去’的木質(zhì)女人身邊，垂首哭泣。
周衍嘆了一口氣，木琪也不知道是幸運還是不幸，如果這些都是她的‘姐妹’，那她獲得了靈智，一回家看到的便是親友慘遭屠殺的場面。
這應(yīng)該便是木琪最后的親人了……周衍看向那寥寥幾個活在營養(yǎng)液中的木質(zhì)女人，濃重的疑惑涌上心頭，這么多栩栩如生的木質(zhì)女人，到底是怎么培植出來的？
如果忽視她們下身的根須，那她們和一個沉睡的女人毫無區(qū)別。
或者，她們本來就是活的人呢？！……周衍不禁被這個發(fā)端于初見木琪那夜，到此刻徹底成型的念頭嚇了一跳。
他緊接著看向木琪，她哭的傷心欲絕，如果她本來就是一個活生生的人，被制成了一棵人形的樹，現(xiàn)在又痛失‘親人’……
這樣的遭遇，即使只是猜測，都讓周衍寒徹心扉，鼻頭滿是酸澀。
正當(dāng)他不知如何安慰的時候，木琪猛地停住了哭聲，她殺氣騰騰的飛身而起，抹凈淚水，撞破溫室的玻璃穹頂，向著遠(yuǎn)處飛去。
就在此時，一聲怒喝遠(yuǎn)遠(yuǎn)的傳來：
“妖女，死來！”
“是老猴的聲音！”
熟悉的語聲傳來，周衍眼眸一縮，猛地發(fā)力躍出穹頂破洞，跟著出現(xiàn)在了溫室之上！
他迫不及待地順著木琪的去向看去，只見一個仿佛身披羽衣的女人出現(xiàn)在山外，她一邊高速飛行，一邊向著身后劈處一道道劍光！
正是楊蘇！
得見仇敵，周衍瞬間殺意沸騰，發(fā)足狂奔，向著楊蘇追去！
不過楊蘇的速度實在太快，當(dāng)他和木琪剛翻上山林，便見楊蘇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重重峰巒之后。
他們不由暗道一聲可惜，然后便看向楊蘇身后的敵人，周衍取出望遠(yuǎn)鏡看去，果然見到一只渾身金毛的猴子在林間若隱若現(xiàn)，他手握發(fā)光的棍棒，在后方緊追不舍。
老猴顯然并沒有掌握能夠飛行的靈寶，不過速度并不慢，他撞碎木石，一路上煙塵滾滾，在山巔躍出，棍棒上發(fā)出長長的光柱，不時向著空中的楊蘇揮擊。
周衍放下望遠(yuǎn)鏡，喜道：“老猴追殺楊蘇，這下我們有機可乘了，”
木琪看了楊蘇遠(yuǎn)去的方向，道：“那老猴子狀態(tài)不到對，很癲狂，就怕到時候他不認(rèn)得我們，連我們一起打?！?p> 周衍也有些心虛，道：“我見過老猴，很溫和的一只猴子，讀過很多書，很是慈祥，現(xiàn)在的他……他們之間到底是什么仇怨，難道，南村的圣物被楊蘇搶了？”
周衍瞎猜起來，接著她想起了韓非的那封信，讓他去南村看看那些猴子的情況，他還沒來得及去南村，老猴就出現(xiàn)在了均山之中，阻擊追殺楊蘇，其中的淵源不淺。
“楊蘇不行啊，連著被壓著打兩次……老猴也不對勁……我們跟上去！”
他們下了山崗，循著老猴的足跡跟了下去。
木琪飛在空中，她斟酌了好久，終于對地上奔跑的周衍道：“您忘了楊蘇的那一劍了嗎？”
周衍腳步一亂，差點摔倒，無語看了木琪一眼，板著臉嚴(yán)肅道：
“復(fù)仇者豈能避強不戰(zhàn)？！”
“不能！”木琪果斷站在他這一邊，“可是我們加起來可能還不夠她打……”
“所以，我們得跟著老猴！”
另一邊，楊蘇一邊在高空疾馳，一邊向著后下方劈出一道道劍光。
劍光如匹練，精準(zhǔn)地落在金絲老猴身邊，開山破嶺，炸飛山頭，掀起石濤土浪，意圖阻擋它的行進(jìn)路線！
可惜老猴靈活無比，長棍綻放一道道勁氣，擊破重重阻礙，依然在堅定的靠近！
砰！
老猴撞開重重土浪，猛地一躍離地而起，長棍發(fā)光，猛地向空中搗去！
棍影沖天，掃凈雨幕，險些砸中楊蘇。
楊蘇險而又險躲過這一擊，連忙再次拔升高度，幾乎要觸及低垂的雨云。
就在此時，她身披的薄薄光紗一陣紊亂，幾乎就要潰散，連忙降下高度，光紗這會才穩(wěn)定下來。
她面色蒼白，呼吸急促，握著白色石片的的手微微顫抖，只覺疲憊不堪。
楊蘇索性不再飛逃，站在高空向下望來，冰冷呵斥道：
“老猴奴，你竟敢背棄百年盟約，向我動手，不怕被清算嗎？”
“哈哈哈！”老猴躍上高山，杵著長棍，發(fā)出大笑，聲音蒼老，含著無盡的悲愴，“什么盟約能管百年？我過的好好的，你們來打擾，傷我族群，難道不是你們先背棄盟約的嗎？”
它說到這里，猛地掀開自己的頭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個石質(zhì)的松塔在其中，隨著他的動作在腦腔內(nèi)四處滾動。
這一幕看的楊蘇一愣。
老猴指著自己空空的腦殼，厲喝道：“真是好狠的手段啊，偷偷摸摸就將我的猴兒酒做成了禍酒，害我猴兒性命！”
它話聲帶著哭腔，渾濁的雙眸躺在淚水，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它腦殼中就積滿了雨水，石松塔在水中滾動，四處碰壁，發(fā)出咕咚咕咚的水蕩聲。
楊蘇沉默了下，忽然掩口笑道：“我說呢，你怎么突然殺進(jìn)均山，見我就打——老猴奴，你的酒水可不是我動的手腳哦……”
“不是你，那也脫不了干系，留下姓名，向我南村的猴兒謝罪！”
楊蘇被打斷也不惱，笑道：“你南村的猴子猴孫那么多，死了些許，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冤有頭債有主，我給你指條明路，向東去，你還能找到罪魁禍?zhǔn)?！?p> “任你說出花來，也改不了我猴兒死傷過半的事實，你得死！”
“我看過記載，你性情很溫和的，在異種中以最是明理著稱，今日怎么這么不知好歹……”楊蘇皺眉，頓了一頓，試探道：“禍酒也不至于引起這么大的殺傷，老猴，你仔細(xì)回憶回憶，你的猴兒到底是怎么死的？”
老猴聞言一怔，下意識就跟著回憶起村里猴兒的死狀，一幅幅畫面在它眼前閃過，千奇百怪，有的喝了酒一命嗚呼，有的瘋瘋癲癲砍斷自己的脖頸，有的自己掀開頭蓋骨，將腦子抓了個稀碎……
“??！”老猴猛地抱住自己的腦殼，痛苦無比，戰(zhàn)無不勝的氣息瞬間跌落，長棍也滾落在地！
楊蘇眼睛一亮，暗道大好機會！
呼！
空中的楊蘇身影如箭，瞬間射下！
石片凝光，一柄光劍被她握持手中，一劍直取老猴空空蕩蕩的腦腔！
鐺——
千鈞一發(fā)之際，老猴舉起自己的天靈蓋擋住了這一擊，火花濺射，鏗鏘振鳴！
楊蘇順著反震之力飛向空中，不遠(yuǎn)不近地繞著踉蹌坐倒地上的老猴飛旋，它抱著劇痛的頭搖來搖去，將盛滿的雨水灑了滿地。
她看了眼老猴腦腔中開始微微發(fā)光的石松塔，收斂殺機，緩緩飛近沉迷回憶不可自拔的老猴，在它耳邊輕聲軟語：
“你想想，它們是怎么死的?。俊?p> 老猴眼前的畫面瞬間定格，一個個腦殼被掏空的猴子猴孫出現(xiàn)在它眼前，它們雙眸流下血淚，嘴巴裂開，仿佛是在哭泣。
“??！”老猴瞬間暴動，腦腔中的石松塔光芒大放，五彩光華從腦腔中射出，帶著高溫，將腦中積水瞬間蒸發(fā)為濃濃水汽，一拳向著楊蘇擊去！
砰！
拳鋒前方上百米的雨水全被打碎，楊蘇卻已經(jīng)在它另一邊出現(xiàn)，輕笑著一劍揮出，直取老猴軟肋！
猴皮瞬間裂開，但在觸碰到弱肉的時候，卻仿佛砍在鋼鐵上，再也切不進(jìn)去。
光劍瞬間破碎，炸成滿天光屑！
這身體不對勁，怎么如此堅實！……楊蘇眼眸一縮，身體立刻直沖天際，向著遠(yuǎn)方逃離！
老猴感受到腰肋出傳來的疼痛，頓時恢復(fù)了平靜，它轉(zhuǎn)眼看向了飛遁的楊蘇，雙眸猛地射出尺長白光，雙腿一蹬，躍向高空，追殺而去！
楊蘇察覺到后方傳來的空氣爆鳴聲，回頭一看，就看到了老猴眼中射出的白光，不由頭皮發(fā)麻：“完了，刺激太狠，他被靈寶侵奪神智了！”
“他成了一個靈寶代行者！”
楊蘇頭皮發(fā)麻，老猴這一躍速度極快，已經(jīng)來到了她的上方。
不待楊蘇有所反應(yīng)，一拳瞬間砸下！
砰！
光屑翻飛，空中炸開一圈氣浪，雨水盡碎，楊蘇嘔吐鮮血，直直墜落。
老猴在空中一頓，拳架拉開，繼續(xù)沖向下墜的楊蘇！
砰！
楊蘇人在半空，神智不清，再次受了老猴一擊，如同一顆炮彈砸入了下方的大湖之中。
老猴跟著沖入水中，一時之間，大湖水浪翻滾，湖底綻放一陣一陣的光芒，高高的水浪連續(xù)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