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非搖了搖頭,又點了點頭。
周衍呼出一口氣,找到自己的行囊,泛出幾個扁平的金屬小瓶,倒出灰黑色的符水抹在傷口上。
他看著傷口一點點愈合,感受著體內磅礴的力道勁氣,高溫灼灼,狂暴的心弦波動席卷全身,體魄正在緩緩的變強。
他呼出一口氣,氣息中有沁人心脾的果香,臉上滿是痛苦。
柳平樂將對于前因后果的猜測說出,訥訥道:“她可能聽見了,之后我們便沒有再看到她。我和韓教授打算去仰寨借寶,卻在出村不遠的地方看到了一個大大的藤籃,里面都是……”她說不下去了,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匯來描述。
老猴站在一邊,眼眸含淚,心有戚戚。
韓非看著周衍的傷口一點點愈合,也是說不出話來。
周衍沉默良久,這才將自己在體內發(fā)生的一切娓娓道來。
當聽到他憑借自己便能驅逐廢血毒素,眾人更是沉默。
周衍身上浮現出一道道紅綾,將自己在死難余震者的集體記憶中看到的一切說出,道:
“允堅在筆記中記載,有些余震者的尸體被他安置在溫室花房中,用特殊的方法培育成了樹人,為他結果,那些果實被靈寶蓮花控制,落地變成了巴掌小人……
周衍默默走出門外,道:“木琪生前是余震者,死后是一株樹,現在獲得新生,一生都不得安寧。我能猜到她有多痛苦……”
他沖出南村,向著深山中進發(fā)。
韓非攔下想跟著出去的柳平樂,對著他搖了搖頭:“別怨自己?!?p> “我怎么能不怨……柳平樂失魂落魄,坐在門檻上。
老猴搖了搖頭,接著便拉著韓非離去。他們冒雨行走在村子里,順著村道往下,來到山腳的一個大大的石屋面前。
這是南村的祠堂,此刻門外立起一排竹竿,上面掛滿了招魂幡,在暴雨中無力的低垂。
祠堂中聚集了數十只大大小小的猴子,他們口吐人言,披麻戴孝,扶著祠堂里數十具棺槨號哭,淚如雨下。
這些猴子一舉一動都和人是那么相似,韓非跟著老猴來到這里,便被濃濃的哀慟籠罩。
他看向老猴的腦袋,問道:“你現在什么打算?說實話,那個意識轉移的方法,我沒有一點點把握?!?p> “我也沒有把握?!崩虾锒自谝粋€火盆前,往里扔著紙錢。
火光熊熊,熱浪滾滾,讓他渾身毛發(fā)翻騰起來,臉上陰晴不定。
“你看到了,我一半的猴兒都在最近死去,都停靈在這里。再加上數十上百年來,死在控弦士手中的猴兒,那更是不計其數。我老了,也要絕種了,我沒辦法?!?p> “它們到底是怎么死的?”韓非問道。
“我檢查了他們的尸體,腦子憑空消失,腦腔里只有一小層酒液殘留。那種酒液和猴兒酒很像,我懷疑猴兒們被人當做了釀酒的容器。周衍也說,都云洞中儲存了大量的猴兒酒,用來與獸血、余震者鮮血混合,成為人造余震的原料。你猜,那些酒里有沒有用猴腦釀成的?”
“我打開了自己的腦殼,發(fā)現大腦也在萎縮,我等不下去了!”
老猴恨聲道。
“尤其是,最近山里的猴兒突然暴斃了一半?!表n非跟著他燒紙,質問道:“所以,你就切了自己的大腦,擅自用靈寶石松塔來代替,進山找控弦士復仇?”
他的聲音冷了下來:“老猴,我們用石松塔達成交易,我共享你的力量,你共享我的智慧,這多公平?但你連報仇都不徹底,總想給自己留下一線生機,死都不敢痛快去死!現在好了,這一線生機猶如風中斷線,還把我給連累了。你知道我頭疼了多久嗎!就連你受傷,我也跟著有疼痛!”
老猴對韓非的責備充耳不聞,自顧自道:“我沒在山里找到兇手,不是楊蘇,也不是那個中年婦女,那個人我懷疑都還沒有走出大山,仍然在周圍窺視!”
“你連和控弦士之間有什么約定,都沒有跟我說過,只說被謀害了!”韓非把紙錢全都砸入火盆,火星四濺,嚇了那些哭泣的猴兒一跳。
韓非冷靜下來,喊過一個猴兒給他送來紙錢,繼續(xù)燒紙。
“我有直覺,這次猴兒們腦子里釀出的酒,沒有送到均山中,而是被人帶走了。韓非,你腦子好使,勢力也大,幫我找出他來?!?p> 韓非冷哼一聲,道:“在這大山里,我有什么勢力?只要大部隊開進山里,寨子就得和黔中市開戰(zhàn)!”
就在此時,有猴兒進來稟報,村外有人前來拜訪。
老猴和韓非來到村外,就見柳平樂和一個寨子里的年輕女人相談,她的身后還跟著十多個寨子里的青年男人,全都端坐在一只銀豹上。
那個女人正是仰阿莎,他見到走來的一人一猴,眼睛一亮。
“村長,仰阿莎是來找你的,他們寨子里死了幾個人,它們腦子被掀開,腦子消失,里面殘留酒液!”柳平樂面色凝重,對著老猴道。
老猴和韓非也是面色一凜。
仰阿莎嚴肅道:“猴村長,不僅我們寨子,其他寨子也有這種情況。最近獸潮來襲,山里很亂,大家聚在一起抵抗獸潮,結果就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情?!?p> 她接著道:“我代表大山的寨子而來,后面是各個寨子的代表,向您問詢,查清楚您和此事的關聯(lián),希望您有個答復!”
這一瞬間,柳平樂感覺,那個在黑稻寨中掌控一切的仰阿莎又回來了,有禮有節(jié),但話語鏗鏘,堅定有力,不容置疑!
那一次是因為黑稻寨的圣物大石遺失,仰阿莎攜大山寨子的威勢,讓周衍也不得不低頭為她效勞,直到找到圣物大石為止。尋回圣物之后,她又變回了那個人畜無害,清新自然的大山少女,溫婉可親。
那些乘坐在銀豹上的寨民們也圍了上來,一個個面無表情,盯著老猴來看。
韓非道:“仰阿莎,這事恐怕和老猴無關……”
“韓學長,好久不見?!毖霭⑸瘬]手打斷韓非,“敘舊暫且不急,容我先處理大山的事務!猴村長?”
面對整個高原大山中的主宰派來的代表,老猴無奈一嘆,他側身,讓仰阿莎等人能夠看到村里的白幡和祠堂中的棺材。
“正如你們所見,我村里死了一半猴兒,他們都是一樣的死狀?!彼麕е娙诉M村,“他們的腦子被不知名的手段,釀成了酒液。”
他們在祠堂門口停下,老猴掀開自己的頭蓋骨,露出空蕩蕩的腦腔,對著來人道:
“若非我察覺的早,摘除了大腦,以靈寶來代替,只怕現在也是一樣的下場!此事,與我南村無關,我們也是受害者!”
仰阿莎看到老猴的腦腔,毛骨悚然。
“我挖空了腦子,打算復仇。那是一個控弦士,我沒有找到他?!?p> 仰阿莎眼睛一瞇:“控弦士,楊蘇?”
韓非搖了搖頭:“不是楊蘇,那個人應該還在大山里?!?p> “只要還在大山里,那就好辦!”仰阿莎點了點頭,安慰了老猴幾句,對韓非道:“韓學長,十多年沒見,聽說你評了教授?”
韓非點了點頭:“你當初真該留下來,繼續(xù)進學的。”
仰阿莎不置可否,道:“怎么沒看到周衍?聽說你們是朋友。”
周衍此時正在大山之中冒雨奔行,他順著陳老離開方向尋找,試圖找到木琪。
他越走越遠,直到第二天黎明,但卻一無所獲。這片大山太大了,不想見一個人太容易,找到一個人太難。
沒人會明晃晃地站在最顯眼的那里,等著你去找到。心有隔閡,中間就像是隔著萬重山。
周衍在一片懸崖上停住了腳步,他居高臨下,目光穿越重重雨幕,俯瞰崇山峻嶺,怔怔無言。
他心亂如麻,只想著找到木琪,但心中卻還沒想好怎么開口的第一句話。木琪的音容笑貌在他腦子里浮現,允堅的筆記本在他眼前一頁頁的翻開,溫室花房倒地的樹人,果子的味道……一幅幅畫面沖擊著他的心神。
周衍想起韓非轉達的,陳老的告別語:緣盡了。
“緣是千條線,沒有盡頭,只有聚散?!彼?,“再見?!?p> 周衍轉身,向著南村回返。
當他下山之后,忽然頓住,只見一個高大的男人背對著他,站在一塊水邊的石頭上,身上氣勢漸漸拔升,仿佛專門為他而來。
“周衍?”
“是你周爺!”周衍跟著氣勢勃發(fā),紅綾從他身后升起,映紅了雨幕。
高大男人輕輕一笑,轉過身來:“余震者真是了不起,不知道你認不認識一個叫做楊寬的醫(y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