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快結束的時候,周家別墅來了一位客人。
因為衣著太過寒酸還被小區(qū)的保安當成可疑分子攔在了大門外。
保安撥通了那棟別墅的電話,把這個自稱周頌的朋友的小姑娘情況說了一遍,得到沒問題的答案后才開門放行。
張芳小心捧著手里的包袱,她風塵仆仆的顛簸了一路,但包袱里的東西十分完好。
她謹慎的走進了這個全然的陌生世界。
地上的花磚、路邊的綠化帶、還有洋氣的別墅都讓她望而生畏。
直到根據(jù)門牌號敲響了房門,開門的中年女人上下打量她一眼,才移步讓她進去。
張芳走進房子,破爛的布鞋踩上光滑的瓷磚讓她心里涌現(xiàn)深深的自卑。
入目是富麗堂皇的裝潢,墻上的壁紙美輪美奐,順著旋轉樓梯蜿蜒的是闊氣的水晶燈,刺的她的眼眶微微發(fā)紅。
中年女人把她領到側廳的沙發(fā)上,客氣的倒上了一杯茶。
張芳坐落,又手足無措的站了起來,回頭看了一眼奢華的皮革,才緩緩坐下,這凳子真軟啊。
接過茶水,張芳羞澀的開口:“謝謝您,您是小六的奶奶吧?!?p> 宋嬸客氣的回答:“我是這里的管家,你叫我宋嬸就好?!?p> 這里的管家,也如此體面。
張芳有些拘謹,坐立難安,她把從老家?guī)淼囊恍┧扇缀碗u蛋交給管家。
宋嬸周到的幫她安排了休息的臥間。
張芳拎著包袱走進房間,才終于松了口氣。
她打量著房間,陳設著精致的窗簾、高檔的家具,張芳不敢亂摸。
脫下鞋,摸著自己翻山越嶺磨出的水泡,她在抽屜里找了根針小心挑破。
這一刻,張芳的心里五味雜陳。她甚至不知道怎么面對自己的朋友,他們之間竟然隔著著這么遠的距離,天壤之別。
晚上小六還沒回家,但客廳已有了些響動。張芳走出房間打了個招呼,馮依看著她,神情從上到下打量了個遍,然后點了個頭就上樓了。
家里最熱情的就是周禮,他聽到是姐姐的朋友,特意帶著張芳去房間參觀自己的玩具和游戲機。
他很大度的把自己的游戲機送給張芳玩,但張芳神色拘謹,連摸也不敢伸手亂摸。
這種尷尬一直到周頌回家才略微緩解了一點。
兩個相距一年未見的女孩相擁在一起,周頌的眼淚撲簌的落下。
坐在周頌房間,張芳把自己的來因娓娓道來。
現(xiàn)在小學教學必須要是高中畢業(yè)了,她丟了工作不久,爹娘因為一筆不菲的彩禮給她定下一門親事,張芳不愿意,她是逃婚出來的。
她工作幾年的積蓄都被他爹娘牢牢管控。
還是六叔給她拿了路費,又把周頌的地址告訴了她,張芳才能跑出來。
周頌握著張芳的手:“芳妮兒,謝謝你,我爹信里說你常替我陪伴他們?!?p> “你現(xiàn)在有什么打算,有什么我能幫上忙的?”
張芳能有一個臨時的容身之所,已經十分感恩戴德:“我打算找份工作先穩(wěn)點下來?!?p> “你爹還叫我給你帶了雞蛋嘞,六嬸說你從小最喜歡吃雞蛋了,還有松茸,那是六叔在山上采的,攢了大半個月呢?!?p> 兩人一聊起來便忘了時間,一直到開飯才緩緩下樓。
面對著桌上光澤锃亮的純銀刀叉,張芳無從下手。
周頌語氣不悅:“今天怎么吃西餐?”
宋嬸在后廚聽到了,放下手里忙的活:“今天周一,是西餐的?!?p> 周家的餐式基本是固定的,周一吃西餐,因為周禮總吵著要吃。做飯前她特意問過太太,馮依看了眼樓上,懶懶的回答:“照之前的菜譜做就行。”
周頌也不吃飯了,她拉著張芳站起身:“我不愛吃這個,宋嬸,麻煩您辛苦,幫我炒兩個菜,把松茸和雞蛋做了吧?!?p> 飯桌上的氛圍因為一個突然出現(xiàn)的外人而十分尷尬,張芳看著馮依沉下的臉色,她為難的拉了拉周頌的衣袖,小聲開口:“小六,浪費不好?!?p> 聽到這話,周頌也意識到自己不對了,因為憤怒而失去的理智又回來了。她去廚房拿了兩雙筷子,分一雙給張芳,兩人繼續(xù)坐下來吃飯。
她意識到自己的憤怒沒有意義,只會讓張芳的處境更為尷尬。她心里既為父母不夠尊重自己的朋友而生氣,又不得不為張芳考慮而隱忍。
周懷明心里了然,吃完飯,特意叮囑宋嬸以后家里不要做西餐了。周禮想吃的話再單獨做。
西餐的份量很少,張芳趕了一天的路,半夜餓醒了。
她輾轉反側也打擾到了睡夢中的周頌,揉著惺忪的睡眼,聽到肚子發(fā)出的聲音。兩個姑娘一起輕身下了樓,張芳不會用城里的灶臺,周頌也沒進過廚房,但她看見過幾次,所以摸索了幾下也就把火擰開了。
周頌打開冰箱,沒有看到張芳帶來的雞蛋,里面包裝的都是超市采購的貼著標簽的雞蛋。
“沒關系,小六就吃這個吧?!睆埛紕幼骼鞯某春昧瞬恕?p> 周頌洗了碗,她在廚余垃圾的角落看到了一袋碎了的雞蛋。
兩人面面相覷,周頌把完好的松茸撿了回來,放進冰箱。
這一刻,兩人都無言。
第二天,周頌放了學后特意跟著蔣樂樂去街上逛了會兒。
周頌說她有一個朋友要找工作,兩個小姑娘在街上亂晃了半天,也毫無頭緒。
看到商場有化妝品店招柜員,張芳去試了,備受打擊。
人家嫌棄小姑娘長得太土氣了,開口是蹩腳的普通話,方言味兒極濃。
幸而張誠年平時勤工儉學,對這方面輕車熟路。
張芳面試后得到了一份餐廳后廚的工作。因為餐廳也是看臉的,覺得這個小姑娘不夠標志,鄉(xiāng)土味太重,只能在后廚端盤子洗碗。
張芳對這份工作很滿意了,薪資也比她做老師的時候高許多,一個月能拿一百五十塊錢,要知道那時候梧桐小學的老師一個月才八十塊錢工資呢。
從餐廳到周家的距離還是比較遠的,腳程要一個小時,周頌把自己的自行車留給張芳騎,張芳卻不肯要。
小時候會貪嘴多要一個粽子、一顆糖果的女孩兒,此時也倔強了。
“小六,這跟我們小時候比起來,算什么辛苦呢?”張芳的心里已經劃出了一條明顯的界限,小六的東西芳妮兒可以要,周頌的東西卻不能要。
周頌放了學,會騎車去餐廳接張芳下班。
坐在角落的位子看書的時候,她抬頭偶爾看見張芳和張誠年說話,他們兩之間的還像小時候一樣親密自然,但跟周頌都刻意保留著幾分距離。
周頌想起,張誠年讀高中那一年,她和伙伴們也是如此,大家在心里已經劃開了一條界限。
原來就是這種感覺,她眼神低垂,并不好受。
這段時間,張芳一直和周頌睡在一起。
她想回自己房間,周頌起初不肯。
后來不知怎得周頌又想通了,張芳便搬下樓了。
張芳的房間跟宋嬸挨著,都是光線較暗的客房,沒有周頌臥室那么大的落地窗和獨立衛(wèi)生間。
但這比燈芯橋鄉(xiāng)的條件不知道好多少,她心里計算著,還要再多攢一點錢,盡快出去租一間房子。
周頌也漸漸忙了起來,她在為了全國中學生英語演講比賽海選準備,這還要感謝陳帆,她現(xiàn)在的口語比之前強多了。
每個班只能有一個名額參加比賽,本來溫老師打算推薦陳帆的,他早為了出國做準備,英語口語水平不錯。
陳帆婉拒了,這個比賽名次可以為高考成績加分,他本不打算參加高考,所以幫助不大。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周頌也很優(yōu)秀,于是主動跟溫老師推薦,把名額讓給了周頌。
溫老師拍了拍他的肩膀,比起考試成績,同學間互幫互助的情誼更讓她覺得難能可貴。
聞到廚房的粽子香味,周頌才意識到端午節(jié)又到了。阿爹阿娘也在吃粽子吧,今年會不會舍得包肉餡兒的?
周頌多拿了兩個粽子,糾結一會兒還是把它裝進了自行車籃子里。
她已經很久不去張誠年的學校了,同學們還是一眼認出了周頌,對著教室喊:“張誠年,你妹妹來了。”
周頌看著走出來的少年,把粽子往他懷里一扔,轉身騎車就走。
剛慢悠悠轉了幾圈,腳下的自行車蹬不動了。周頌回頭,張誠年單手拉著她的后座,她心里愣了一下,面上假裝不開心的問:“你干嘛?”
她的后座一沉,張誠年坐上來:“去圖書館?!?p> 大學的圖書館的學習氛圍很好,這個時間來只能將就坐在大理石階梯上,占不到座位。
張誠年隨便考了一點周頌這段時間的學習內容,她基本對答如流。
張誠年知道,她成長的很快,可以不用他再操心了。
“怎么沒有表揚?”
“不錯?!?p> 周頌語氣有些小心翼翼:“那你還覺得我煩嗎?”
張誠年翻動手里的書:“是很煩?!?p> 于是兩個人的關系還是跟之前一樣不冷不熱。
這幾天,馮依有些疑神疑鬼。她壓著聲音對周懷明說:“我覺得最近有些奇怪?”
“上次結婚紀念日,你送我那條項鏈不見了?!?p> 周懷明瞥了她一眼:“你什么時候改改自己丟三落四的毛病?!?p> “不是啊。”馮依堅持:“我都收的很好的,前兩天打開抽屜不見了,家里就一個外人,你不覺得可疑嗎?”
周懷明直接否決她:“不可能?!?p> 張芳今年也才十九歲,小女孩兒的年紀。周懷明每個禮拜給零花錢的時候都會多備一份。
但是張芳從來沒收,她說她有工作可以自立根生。
周懷明問了她做什么工作?
張芳面色羞赫的說在餐廳洗碗。
男人注意到她的手已經被泡的發(fā)白,建議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他認識夜校的朋友,下學期可以給張芳留一個名額。
張芳顯然有些意外,但對此她也很渴望,于是詢問了一下夜校的學費。
周懷明本想直接幫她交了的。
看著女孩兒拘謹?shù)臉幼?,便隨口跟她說了一個數(shù)字,他覺得她應該能承受的價格。
張芳的眉頭微微舒展了,特意向他鞠躬道謝。
周懷明娓娓道來:“這樣的女孩子會手腳不干凈嗎?馮依,有時候你內心太狹隘了?!?p> 馮依偷偷叫宋嬸搜過一遍張芳的房間,確實沒有項鏈,張芳身上也沒有戴。但她皺著眉,針對丈夫對她的批評很是不滿。
人心中的偏見是一座大山,很難輕易改變。
張芳回了房間,她意識到自己的東西被人動過,于是著急的翻開自己衣服的內襯。還好,錢沒少,她計算著要在開學前攢夠學費才行。
蔣樂樂喜歡粘著周頌,有時候跟著周頌一起去餐廳。
周頌撐著頭,語氣不開心:“你看什么呢?!?p> “沒什么呢?!笔Y樂樂目不轉睛的看著張誠年。
“蔣樂樂。”周頌扯她馬尾:“你敢喜歡他,我就不跟你做朋友?!?p> “為什么?”蔣樂樂不理解,打算給周頌好好上上思想教育課:“那不是你哥哥么?”
“周頌不是我說你,俗話說的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如果你的嫂子注定有人要做,為什么不能你的好朋友做呢?”
“他脾氣很壞,沒有人能受得了?!敝茼為_始數(shù)落他的缺點。
“我心甘情愿受?!笔Y樂樂答。
“他沒錢,很窮,嫁給他只能吃燒餅?!?p> “我不差錢?!?p> “蔣樂樂!?。 敝茼炓а狼旋X:“我不答應?!?p> 蔣樂樂心中有數(shù):“你是不是喜歡他?”
周頌不回答了,繼續(xù)看書。于是蔣樂樂說她要去洗手間,很不小心的碰上跟張誠年聊了起來,說話間偶爾撇兩眼周頌。說著說著,蔣樂樂甚至動起手來,還摸了把小手揩人家油。
在周頌眼睛噴火的時候,蔣樂樂終于不緊不慢的走回來了。屁股剛坐下還隔空打了個招呼,張誠年也點頭回應了下。
“蔣樂樂,你注意點你的行為?!敝茼灥难凵褚呀浤軞⑷肆?。
“你又不喜歡他?!笔Y樂樂無所謂道:“男人如衣服,姐妹如手足,我玩玩也不行啊?!?p> “我喜歡他?!敝茼灣姓J了。
嘻嘻嘻,蔣樂樂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你猜我們剛剛說什么?”
“我說,喂張同學,我姐妹喜歡你,你怎么想的?”
“他肯定不信。”周頌開始寫作業(yè):“還叫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蔣樂樂點頭,確實:“這樣的男人可真沒勁,周頌我覺得你可以換換目標?!?p> “我現(xiàn)在的首要任務是好好學習。”
蔣樂樂嫌棄的看她一眼:“你栽了,你被他洗腦了?!?p> “我也栽了,我被你洗腦了?!苯又掷^續(xù)吶喊:“果然他才是站在食物鏈頂端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