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寶釵見魯智深沉吟不語,只當(dāng)他被打的狠了,拉不下面皮說話。
她斟酌了下,說道:“這次寶兄弟打的人,是寧府的奴仆,我哥哥已經(jīng)親自帶了幾封銀子,去找賈蓉將這事壓了下來,如今正在酒樓擺酒呢?!?p> 她知道魯智深對自己那個紈绔哥哥成見很大,因此想法設(shè)法給他說好話。
今天魯智深打人的事情一傳出來,她就覺得這是個機(jī)會,趕緊把薛蟠叫來,讓他帶著幾百兩銀子去寧府賠禮。
薛蟠聽了,馬上跳腳起來:“什么?他惹出的事情,怎么讓我去賠禮道歉!”
“金榮那肏屁股的小子我早就給過他七八十兩銀子,憑什么他賈寶玉打了我的人,還有我去擦屁股的道理!”
他還要繼續(xù)扯下去,看妹妹冷若冰霜的眼神,瞬間萎了。
薛寶釵冷冷道:“哥哥,家里什么情況,我不清楚,你還不清楚?”
“你主持家里生意后,虧了多少,家里還有多少錢給你揮霍?”
“你盡管在外面花天酒地,等哪一天咱們家沒錢了,大家一起去街上討飯吧?!?p> 薛蟠聽了,嘟嘟囔囔出去,拿了銀子往寧府去了。
薛寶釵一直坐在屋里,直到小廝回來傳信,言道薛蟠正好在門口遇到賈蓉回來,兩人相談甚歡,已經(jīng)去酒樓了,這才放下心來。
她感覺身心俱疲,薛家如今已經(jīng)大不如前,自己竟然淪落到寄人籬下,舔著臉出賣身體,才能為家族尋得一線生機(jī)。
她真想掀桌子不干了。
然而生為女兒身,她又能有什么別的選擇?
此時魯智深卻也面色有所變化。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他聽薛寶釵說薛蟠和賈蓉吃酒,必定回去不早。
秦家發(fā)生的事情,賈蓉可能還沒來得和賈珍說。
自己要是再次夜探,很有可能打探到寧府到底握著秦家什么把柄。
想到這里,他不禁面上露出喜意。
薛寶釵見了,不禁放下心來,心道寶兄弟畢竟還是個孩子,打了人之后也后悔了,如今聽到有人善后,自是十分高興。
她試探道:“寶兄弟,我哥哥可能與你有些誤會,等你好了,我讓他擺酒請請你?”
魯智深聽到薛蟠名字,神色又冷下來:“我和他沒什么好說的,強(qiáng)搶民女,我做不出來。”
薛寶釵一怔,她明白這說的乃是薛蟠買來的香菱,這怎么又扯上她的事情了?
自己印象中,魯智深應(yīng)該并未見過香菱才對!
她開口道:“寶兄弟,香菱乃是被拐子拐賣,我哥哥正當(dāng)把他買來,是救她脫出火坑,免于淪落妓院等下九流之地,總比之前強(qiáng)吧?”
魯智深聽了,沉默了許久,開口道:“你知道,我不喜歡讀書。”
薛寶釵強(qiáng)笑道:“寶兄弟一時之氣,只是為了和政老爺慪氣,仕途經(jīng)濟(jì)這路,遲早是避不開的?!?p> 魯智深搖頭道:“我不是這個意思?!?p> “我雖然不喜歡看四書五經(jīng),但是歪門邪道的東西,也看過不少。”
“你聽說過趙盼兒風(fēng)月救風(fēng)塵嗎?”
薛寶釵心道這種淫詞艷曲,不是茗煙,就是林黛玉給他看的。
還好自己知道寶兄弟愛好,也提前看過了。
關(guān)鍵他什么意思,試探自己?
照實(shí)說,還是裝一下?
她反應(yīng)極快,馬上開口道:“我沒看過呢?是個曲子嗎?”
魯智深也不在意,自顧自說下去,“有人對我說,里面最有意思的幾句,是在第一折末尾?!?p> “才出娼家門,便做良家婦,只怕吃了良家虧,還想娼家做?!?p> 魯智深抬起頭盯著薛寶釵:“有些時候,做了大戶人家的妾,真的肯定會比做娼妓好嗎?”
薛寶釵耳中轟轟作響,心道妥了,這肯定是林黛玉教的,茗煙可沒這本事。
沒想到林黛玉平時正正經(jīng)經(jīng),卻也看這些不正經(jīng)的東西!
她陪笑道:“我薛家還不至于如此對她,她來了后,一直跟著我母親服侍,吃穿用度都不曾少了她的?!?p> 魯智深冷笑:“最后還不是要給你哥哥做妾?”
薛寶釵有些羞惱,一時間失了理智,“那還怎么著,難不成寶兄弟想要她?”
魯智深心思澄明通透,救人脫出火坑,只為一腔熱血,此時他根本沒往男女之事那方面想。
薛寶釵的要她兩字,自然是收做房中人,但在魯智深聽來,只是單純收做丫鬟而已。
他聽說香菱遭遇后,頗為同情,但是奈何也無解決之道,他平生見不得女子受苦,如今乍聽這句話,也沒多想,點(diǎn)頭道:“你要送,我就收?!?p> 薛寶釵驚得站起,倒退幾步,搞了半天,對方是想要香菱!
沒想到啊沒想到,她本以為對方是個呆頭鵝,沒想到心思如此深沉,一步步引自己入彀!
他是在裝傻,太可怕了!
魯智深見薛寶釵臉色陰晴不定,只道她后悔了,開口道:“我只隨口一說,你可以不當(dāng)真?!?p> 薛寶釵咬牙,這是拿言語擠兌自己了!
她要被迫做出選擇了,是哥哥的一個通房丫頭重要,還是將來有可能拿在手里的榮府家業(yè)重要?
想到這里,她對魯智深笑了笑:“寶兄弟,這事情我得去問問家母,再給你個答復(fù)?!?p> 說完她有些魂不守舍的離開了。
魯智深有些奇怪,不愿意就不愿意好了,怎么顯得很不愿得罪自己一樣?
四大家族雖然也分高下,但是說到聯(lián)姻,最后還是要看長輩的意思,只要打通老太太和太太的關(guān)節(jié)好了,怎么薛寶釵好像很在意自己的話?
薛寶釵走在路上,臉上卻有些興奮地發(fā)紅。
她本以為魯智深是個草包,沒想到心機(jī)這么深,連自己都被騙了!
薛家想讓她嫁入賈家,是因?yàn)檠覕∠笠扬@,唯有找棵大樹庇護(hù),這才全家賴在賈府不走。
她早有耳聞魯智深不讀書,心道不讀就不讀吧,將來自己扮演王熙鳳的角色就行了。
如今看來,魯智深竟然是心機(jī)深沉,韜光養(yǎng)晦,自污潛伏!
這種人物,怎么可能不讀書,那趙盼兒的詞曲,定是他自己看到,假托別人之口自污的!
如此說來,倒是冤枉林黛玉了。
魯智深如此隱忍,必是梟雄人物,自己若是嫁了他,夫妻合力,如虎添翼,能做到什么地步?
想到這里,她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如果魯智深知道她此時想法,定會瞠目結(jié)舌,我有這么聰明?
以真誠待人,世人卻皆道我別有用心。
薛寶釵回去后,進(jìn)了薛姨媽房間,談了許久,直到天色轉(zhuǎn)黑,兩人才計(jì)議停當(dāng)。
此時薛蟠才醉醺醺從外面回來,薛姨媽把他拉到一邊,低聲說了幾句,薛蟠的酒頓時醒了一半。
他狂吼起來,“什么!我都還沒碰過香菱一個指頭,輪得到他來搶我的女人!”
“給我拿刀來,我要去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