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袖輕擺,隨著舞樂聲的低轉(zhuǎn)深沉再漸到急促張揚(yáng),收放旋甩,飛揚(yáng)自如。
藺月如看的呆住,只恨椅窗不能夠到美人。
自從臺上伶人捧袖出場,現(xiàn)場從歡呼熱烈,一瞬后全都安靜了下來,幾乎到了落針可聞的地步,就連姜韶倒茶不小心磕到了茶盞發(fā)出的清脆聲,都被人狠狠剜了一眼。
姜韶暗自咂舌,這怕不是天王級的偶像了吧?
原來追星不分時代,是可追本溯源的。
姜韶淺淺沾了口果茶,這樣靜謐的空間,她就連顆瓜子都不敢嗑......她放下了茶盞,也跟著搖頭晃腦欣賞起了曲調(diào)。
“輕煙舞漣漪,絕衣化淚弦,雨后清梨綴滿天,幽幽顯?!?p> “十月金果秋,檐楹落雨蕉,空山蛐啼歌夜奏,月月......”
原來這便是晏春老板的成名曲,【瓊厭方】。
開口清脆,擲地有聲,而旋律凄美,尾調(diào)能繞梁不絕,當(dāng)真是天驕。
白面臉,胭脂稍,一頂萃翹是長昭。
三韻白,一顰笑,淚堂青衣似花嬌。
著秋香,色秋香,韻形三分勝秋香。
不愧是名角兒。
臺下也沒閑著,紛紛往臺上拋些金銀細(xì)軟,也有的直接扔了去隨身的物件,一件大紅鑲了金絲線繡了野鴛鴦的肚兜,穩(wěn)穩(wěn)蓋在了那堆閃著刺眼光芒的金子頭上。
扔肚兜的人含羞帶怯轉(zhuǎn)身,羨慕了圍在底下的看客,便有人效仿,也要學(xué)著往臺上拋她的貼身物,剛松了腰帶,便發(fā)現(xiàn)周圍人目光灼灼盯著她,女子輕哼一聲,霎時作勢松衣往后仰,便有一男子摔倒在地,撞翻了茶桌,滾燙的茶水撒了一圈人。
女子輕蔑一笑,從腰間取下一枚玉佩,拋到了晏春的腳邊。
一曲畢后,律理不停,剎那旋律轉(zhuǎn)換,隨著報幕聲響起,又來了一曲【鎖麟囊】。
“聽薛良一語來相告,滿腹驕矜頓雪消?!?p> “人情冷暖憑天造,誰能移動它半分毫?!?p> “我嫌不足她正少,她為饑寒我為嬌......”
臺上人腳步輕移,露出了里面同是秋香的水褲,藺月如手舞足蹈,指著臺上大喊“秋香”,激動難言,顫手拔下頭上的兩支金簪,抬手就往臺上拋。
底下更是響起一陣尖叫,閃耀的金物已經(jīng)落滿了小半個看臺。
“這才是今生難預(yù)料,不想團(tuán)圓在今朝?!?p> “回首繁華如夢渺,殘生一線付驚濤?!?p> “柳暗花明休啼笑,善果心花可自豪?!?p> “種福得福如此報,愧我當(dāng)初......”晏春將水袖往臺下拋。
底下紛紛接語,“贈木桃......嗷!”
聲勢浩大,差點(diǎn)嚇到姜韶,藺月如甚至起身接唱,臉上油然而生的驕傲之意,很是囂張。
這架勢好似上戰(zhàn)場前的千軍萬馬,她忍不住跟著站起來,而藺月如好似開了閘,摘了步搖簪子珠花手鐲耳環(huán)就往臺上拋,姜韶坐著紋絲不動,瞇笑著嗑瓜子聽?wèi)颉?p> 姜韶望著藺月如大有一種不自薅到身無分文不罷休的架勢,突然想起了西涼王與王寶釧的戲文,不禁感慨道:“相府小姐錦衣玉食吃香喝辣它不香嗎?非得天天白水煮野菜,硬是山頭給你薅到一根不?!判拿妹茫奶炷阒械辣篱阌谇閻?,姐姐我保證給你扇醒......”
頭上的七彩月光已經(jīng)不見了蹤影,見身上沒有了可以拋的物件,她轉(zhuǎn)身盯上了姜韶。
姜韶也沒想到這突然就引火上身了,她后退兩步,跟藺月如拉開了距離,抬手安撫道:“妹妹冷靜,冷靜......姐姐從小喪母,幼時被親侄子欺負(fù),長大被退婚,唯一兄長也被貶去淮西,至今不得見,父親更是花甲之年,已是靠著拐杖才可行走兩步的燭光老人......”
藺月如愣了兩秒,轉(zhuǎn)身趴在窗邊,望著臺上一襲秋香色背影離去,后面跟著幾個抬著箱子的小廝。
她失落道:“也不知這幾箱金子夠不夠他用......算了,下次再找爹爹要......欸,姜姐姐,還有橋要修么?”
“怎......怎么......?”姜韶剛坐下,又連忙起身后退幾步。
“沒什么,城外的橋修好了。雖說修輯這事不歸順天府管,不過我爹說了,難得我想干點(diǎn)實(shí)事,就給了我一萬兩,算是行善事入功德了?!?p> 一萬兩修座橋???
“這樣啊,看得出來藺妹妹是個能干的,這才多久啊,便蓋好了一座橋,這樣趕工定是耗費(fèi)了不少勞力吧?辛苦藺妹妹。”
藺月如想了想,平靜道:“還好,也不是什么難事?!?p> 花了一萬兩造的橋,想必也是如城墻那般牢固吧,三人同行也不會覺得擁擠吧?
一定是的。
姜韶已經(jīng)迫不及待要去觀摩了。
等田產(chǎn)敲定下來,便可以挖渠引水,搞一番農(nóng)業(yè),流民也有事可做。
就是流民的處境頗有些晦澀,也不知這待遇可否是上頭授意,若真是,就有些難辦了。
若不是,姜家的福氣要來了。
姜韶看一眼錦衣素妝的藺月如,借口上茅房出來透氣,卻在轉(zhuǎn)角遇見了施棠露。
施棠露一禮后,就要離開,被姜韶叫住。
“施娘子就甘愿受人桎梏?不想博一個出路?”
施棠露怔住,略微思忖后,轉(zhuǎn)身頷首道:“貴人說笑了,錦舍便是棠露的出路,亦不敢有其他心思?!?p> 姜韶便笑,“施娘子不必緊張。若娘子需要幫助,我可略盡綿力?!?p> 施棠露低頭不語,目送姜韶離開。
姜韶并不著急,接不接這橄欖枝都于她沒有半點(diǎn)影響。
她不過是出于人道主義,給這位同為女性而處境艱難的過氣花魁拋了根魚竿,要不要上岸,就看她自己有沒有野膽。
有幾人心甘情愿倍受冷眼與欺辱,更何況還是輝煌過一時的花魁,被自己親手調(diào)教出來的白眼狼欺壓。
姜韶走著走著,就入了一片綠意盎然的芭蕉林,而大片大片的芭蕉葉下,似乎有淡淡霧氣漫出,不一會兒就溢滿了整片小院。
回頭看,已經(jīng)不見了出口,姜韶心中警鈴大作,一個小小戲院花樓,怎會有這妖里妖氣的地方,挪步間,她拔下了頭上的簪子,握在手里,不敢松懈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