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鄭重加上一條愿望
鎮(zhèn)上婦女你一言我一語地向洛小寧都過敏兩人講述了一段往事:
大概十七八年前,鎮(zhèn)上曾經(jīng)來過一個年輕寡婦,帶著兩個孩兒。據(jù)說本來是要投奔本家遠族,但來了才知,本家早兩年搬走了。好在她手腳勤快,針線也好,鎮(zhèn)上人看她孤兒寡母的不容易,就常給她些零活讓她謀生,她就住下來了。
她人生的白凈,又愛穿白衣裳,大伙兒便混著喚她“白嫂子”,聽說他死了的丈夫姓杜,那兩個孩兒自然也姓杜,不過當時才六七歲,還沒上學,所以都是喚小名,一個叫敏哥兒,一個叫意哥兒。
“要是俺們沒認錯,‘敏哥兒’應(yīng)該就是你了,你跟那‘意哥兒’說是雙胞兄弟,不過小時我瞧著,長的倒不怎么像。”李大嫂道。
“也有那種長得不像的雙胞兄弟,”都過敏應(yīng)一句。
“是,”婦人說下去,“雖然不太像,但你們兩個小子生得都得人意兒,招人稀罕得很。你高些,鬼精鬼靈,跟你現(xiàn)在的樣子也有幾分像;你哥哥意哥兒憨厚些,圓臉大眼睛,雖說他是哥哥,反倒什么事老跟在你后頭。那時天熱,你倆常下河摸魚,所以俺才記得,你鎖骨上有個胎記?!?p> “后來呢?若是這樣,為什么他跟他娘親又離開鎮(zhèn)子了?”洛小寧顯得比都過敏還迫切,問下去。
“唉,”李大嫂深深嘆口氣,聽見這嘆氣,便讓小寧心里一驚。
果然,她吐出一句:“還不是那天殺的人牙子!”
“人牙子?”都過敏驚道。
“可不是!”時隔多年,眾位婦人臉上還是浮起憤怒,其中一個胖大娘道,“那兩個人牙子還在俺家的小飯館吃飯來著,當時俺還說,這倆人看著面生,自個說自個是中原商人,拉著俺家掌柜的打聽了不少事,后來到了下晚,鎮(zhèn)里好幾個娘找不到孩子,才發(fā)現(xiàn),兩人根本就是人牙子!可惜這壞人臉上沒寫字,不然吃飯時,俺非給他們下點耗子藥!”
“沒報官嗎?”洛小寧睜大眼睛問。
“當然報了,可人牙子嘴里能有什么實話,也不知他們朝哪個方向跑,縣太爺也就做樣子搜了搜——畢竟丟的不是他們自家孩子?!?p> 都過敏神情嚴肅起來,此時他還裹著大嫂給他的一件花棉襖,看起來有點滑稽,但他似乎渾然不覺,沉吟片刻,問:“不理那人牙子說了什么話,他們當時都吃了什么?”
胖大娘道:“怪了,當初白嫂子,也是問了俺一樣的話!所以過了這老些年,俺還記得些。那兩個人牙子來的時候,天還挺早,一個人要了一碗面,好家伙!一碗面配了俺家半壺酸醋一頭蒜,俺家掌柜的心疼壞了,說面錢還不夠醋錢;另一個更有意思,吃了俺家最后一碗豆腐腦,俺要給他放鹵子,俺家那黃花木耳雞蛋鹵子,多香啊,他不要!居然放了一勺子白糖,你說那豆腐腦放白糖,是味兒嗎?”
“然后呢?”
“然后俺就沒見過白嫂子了,聽人說,她把包袱卷一卷,自個兒追那兩個人牙子去了?!?p> 眾人附和證實了她的說法,確定白嫂子因為兩個孩子被拐,離開鎮(zhèn)子,但至于接下來去哪里,就沒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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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小寧本來以為,找到了認得都過敏的人,就能知道他的身世來歷。沒想到,如今見過他的人足有二三十個,可取得的進展卻像西天取經(jīng)出長安——幾乎沒動。
他們后來在鎮(zhèn)里又打聽一圈,但時間久遠,而且白嫂子在此地住的時間不到一年,也沒有什么真正的血親人脈,所以大家對她雖然印象不錯,可也只是泛泛之交,再無深入。
所以,最后詳實的信息只有:都過敏有母親,有哥哥,被人牙子拐走。
但是母親叫什么?哥哥的大名?甚至包括他自己后來的去向,仍舊全然不知。
不過即使線索這般模糊,都過敏看起來倒十分開心的樣子。洛小寧再見到他時,他正做了兩個紙團,上頭一個寫“西”,一個寫“南”。
“你這是做什么?”洛小寧問。
“抓鬮啊?!?p> 洛小寧歪著頭看,突然眼睛一亮,道:“你想追蹤那兩個人牙子的路線,而他們壓根不是什么中原商人,一個來自西北,一個來自江南或兩廣,對嗎?”
都過敏微微一驚,看著洛小寧,沒想到她說出了重點。初見時覺得這小姑娘懵懵懂懂,天真無邪,但略一接觸,發(fā)現(xiàn)她其實挺聰明,雖然單純,卻不閉塞,像一塊海綿一樣吸收著所見的新知,也會用自己的頭腦分析。
他嬉皮笑臉又有些期待地道:“說說看?”
“我就是南方人啊,我們那邊喝豆花,都是放糖的,而我在峨眉山時也聽過,西北的人愛吃面食,還吃什么都要加酸醋。所以我猜,他們是這兩個方向的人?!?p> “孺子可教,”都過敏笑道,“人牙子多半是在遠處拐孩子,回靠近家鄉(xiāng)的地方銷贓,在遠地下手,是怕被人認出來,在近地銷贓,是人頭熟悉,容易找到買家。所以我猜,這兩個得了手,應(yīng)該是一個回西邊,一個回南邊了,但這點線索,實在是太少了,只好靠抓鬮碰碰運氣,看看紙團大仙保不保佑了?!?p> 小寧亦撓頭,廣大國土上,僅憑兩個大概方向,確實如同大海撈針。
這時,都過敏卻突然又推開紙團,笑起來,問:“你單子上,下一個愿望是什么?”
“?。俊甭逍幰粫r沒反應(yīng)過來。
“我突然想到,求人不如求己,這不止是我的旅途,也是你的旅途,”都過敏笑著解釋,“何況,我覺得跟你一路以來,都遇見好事,所以,與其聽紙團的,還不如聽你的,是不是?”
洛小寧也樂了,翻開她的遺愿清單。下一條寫的是:看一次最美的日落。
“日落的話,倒是西邊好些,所謂大漠孤煙,長河落日,坐在茫茫沙海上,看金紅的玉盤,怎么想都美?!?p> “好啊好啊,”小寧點頭,“我記得你的便條上,也寫了一個地方,叫余火城,好像就在西邊,咱們就暫定往那里走吧?”
兩人說定,各自去收拾行裝。
小寧回到自己的房間,折起那件淺鵝黃的褙子,折到一半,不知怎的,有點發(fā)呆。
她想起都過敏那些稀奇古怪的主意,怎么免費為她贏來這件衣裳,怎么別出心裁地對付了烈鬣,不由笑出聲來,可是之后,想起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記得了,沒有過往,沒有親人,又不由嘆氣。
最重要的,他現(xiàn)在不缺盤纏了,完全可以自己走,可他還愿意遷就她那些雞零狗碎的愿望,讓她感到很窩心。
之前,她是有點想幫助他的心思,但也只是一點而已。
而現(xiàn)在,她拿出她的遺愿清單來,鄭重地翻到最后一頁。在那條為娘親找到秘咒的愿望上面,工工整整地,再添上一條,把前頭打上一個小小星號:
※(重要)幫助都過敏找回記憶!
月裹鴻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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