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瓦市 變臉
何秋家里,庭院里月光一地清冷,房間中卻搖曳昏黃燭火,散出一種溫暖的氛圍。
“你們當真不再留幾天?托你們的福,這抓了一個大人牙子,我興許還能升官呢。”何秋推門進來,問。
“不了,我們還得去下一個地方?!甭逍幫窬艿?。
“是嗎?哪里?”
“我們正在分析?!?p> 何秋看過去,洛小寧盤腿坐在地下,面前鋪了好大一張長卷黃紙,不知道的以為畫清明上河圖呢,黃紙上是一副橫置的樹狀圖,呈現(xiàn)一個“{”形狀,都過敏則用一個臥佛的姿勢,側(cè)躺在黃紙旁邊,看著她寫寫畫畫。
何秋心里不由嘀咕一句:這放松的姿態(tài),他倆真不是小情侶嗎?
被他這進門一打岔,洛小寧拿起筆,又突然忘了什么,問都過敏:“咱們說到哪兒了?”
都過敏噗嗤一樂:“咱剛剛說,要找回我的記憶,有幾個途徑。其中一個,是我有可能隨機想起點什么。但實在太隨機了,也可能什么都想不起來,所以不能指望這個?!?p> “對對對,”小寧一邊說,一邊在黃紙上的第一條墨線上,標注下“自身想起”幾個字,并點下一個墨點,以示暫且沒有進展,告一段落之意。
何秋這下看懂了她樹狀圖的意思:既然這位杜公子宣稱撞到了頭不記得事,她這幾條線,代表可以幫助找回記憶的不同途徑。
小寧抬頭道:“來,你既然來了,幫著分析分析?!?p> 何秋也不推辭,道:“人牙子不是說,你有個娘親有個兄弟嘛,那就要找到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他們總該知道你的身世,姓甚名誰,小時的事?!?p> “對,”小寧點頭,從{中拉了兩條平行墨線出來,一條標注上“娘親(白嫂子)”,一條標注上“哥哥(意哥兒)”。
都過敏眨了眨眼睛,問洛小寧:“如果你是一個當娘的,現(xiàn)在萬幸找回了一個孩子,但另一個孩子仍然被拐走了,你會怎么做?”
小寧想到了自己的娘親,不假思索道:“我會帶著這個孩子,去找另一個孩子的?!?p> 都過敏點頭:“我也這么想,所以當年,我娘應該是帶著我,繼續(xù)南下。”
說著話,他拿出一張地圖,用朱筆把南下的官道描了描,“一個婦人帶著小孩,多半要走官道。這一路上要吃飯住宿,所以有一定的概率,有人會對這娘倆有印象?!?p> “嗯,所以咱們出發(fā)后,也按著官道走,”小寧道,“一路上著重打聽打聽,說不定會有線索?!?p> 何秋忍不住潑了盆冷水:“概率雖然有,但還是太低了,畢竟十幾年前的事,即使誰當年接待過你倆,八成也不記得了?!?p> 都過敏沒反駁,反而贊成道:“你說得對?!笔疽庑幵凇澳镉H”那條墨線上,暫時由實線畫成虛線,打了一個小小的“?”
“所以現(xiàn)在,線索最直觀的,還是在我兄弟那邊,”都過敏說下去,“人牙子說把他賣進一家叫玉樓春的戲班,畢竟這是有名有姓的,而且戲班子總要拋頭露面,見過他們的,人數(shù)應該最多。”
“要說戲班子最密集的地方……”小寧咬著筆頭,眉毛擰起來。
“東都洛梁,”都過敏把話接過去。
沒錯,東都洛梁自古繁華,琵琶琴瑟,茶肆酒坊,文人墨客,多聚于此。那說書的,唱戲的,在此地冒了尖,才算名揚天下。
既然那人牙子說,是在靠近中原的地方把意哥兒賣給了戲班,那戲班十有八九,會在東都洛梁出場。
“好,咱們下一步,就去東都,”都過敏拍了板,蠟燭的燈花噼啪爆了一聲。
洛小寧低頭,認真地把第三條橫線拉長,拉出一條實線,畫了一個箭頭,并在箭頭處簡單寫下兩個小字“洛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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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別何氏姐弟,兩人一路閑閑地到了東都,找了客棧安頓一番,然后去了城里最大的瓦市,看看能不能探問到些消息。
簡單來說,瓦市是一種特色表演場所,大的瓦舍有幾個戲棚,棚棚爆滿,全年無休,里頭雜技馴獸、說書講史、器樂百戲等項目,一應俱全。
瓦市進場不要錢,但是要點茶水果子,點了之后,就可以坐在臺下,慢悠悠地喝,看著臺上表演。
洛小寧點了壺金萱烏龍,其實她也不太懂品茶,不過茶錢高些,座兒就好,離舞臺近。
進場時臺上是一場雜技戲,臺上一對演員扮夫妻,男的畫個白面小丑臉,演的是如何怕老婆的內(nèi)容,男的出去打麻將沒按時回家,女方對他十分刁難,讓他頂著一盞油燈,做這做那,實則目的是展示雜技,看男生無論是雙手拋接三個雞蛋團團轉(zhuǎn),或是在桌子底下鉆來鉆去,乃至拿大頂翻筋斗,那油燈都穩(wěn)穩(wěn)落回他頭上,油不灑出,燈芯不滅。
洛小寧跟著也笑了兩回,不過心頭還惦記戲班的事,趁空跟周圍觀眾打聽,聽沒聽過玉樓春這個戲班??上Р恢菢颖咎?,還是那玉樓春真的沒來過,一眾被打聽到的人都紛紛搖頭,有幾個還嫌打擾了他們看戲,發(fā)出“嘖”的聲音,一臉嫌棄。
“別問啦,”都過敏拉了拉小寧衣袖,笑眼彎彎地道,“難得來一次,就好好看演出。誰知道未來的事,和現(xiàn)在的精彩,哪個更重要呢?!?p> 小寧一笑,心中有所觸動,卻也說不出來,只把目光投回臺上。
這時雜技戲已經(jīng)謝了幕,上來表演的是川劇的變臉,只見那戲子身插幾面大旗,在臺上咿咿呀呀,突然之間,一個扭頭,再轉(zhuǎn)回來,臉上的油彩已經(jīng)由紅轉(zhuǎn)綠,由一個紅臉忠義武士,變成一個占山為王的草寇,再向右一扭,又由綠色的草寇,變成黑臉的包公。
這表演雖說精彩,但大家看的也不少了,臺下掌聲稀稀拉拉。
那臺上演員見狀,做了個捋胡須的動作,仿佛略略思忖,然后,他竟然從臺上下來了!
觀眾一陣驚呼,卻見那演員一身金甲戲裝,用戲文里的高抬腿大步,大搖大擺在觀眾間的兩條茶水道行走。
走到小寧面前,戲子突然停住,小寧不知他要做什么,心里突突有些跳。
然后戲子指了指自己的臉,小寧大概會意,是想讓她摸一下。
于是她也很配合,半站起身,伸出手指,好奇地想去觸碰一下那演員的臉譜。
然而,就在她碰到的一剎那,演員“啪”地一轉(zhuǎn)頭,在她眼皮子底下,竟然生生又換了一張白面曹操的臉孔。
小寧驚得啊呀一聲,一屁股跌坐回自己坐位。
觀眾哄堂大笑,那戲子踏著夸張的步伐,得意地又向下一個人去了。
都過敏亦笑得前仰后合,一時想給她壓驚,又覺得她被嚇到的樣子可愛,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頭發(fā)。
小寧紅著面皮,吐了下舌頭,雖然有點丟臉,可是確實也很好玩,她指尖還有一點涼涼的、粗糙的布面似的觸感,可真想不明白里頭的花招,那演員明明甩頭連一秒都不到,是怎么變臉的。
也是因為她的反應在前,好多觀眾都站起來主動想碰一下演員的臉譜,戲子還一臉傲嬌,不理他們,只揀選少數(shù)人,所有碰了他臉譜的,又多半是跟小寧一個反應,明明已經(jīng)盯得很仔細了,還是看不出里頭的門道,被驚得縮手的也有,哎呀的也有,甚至碰翻茶水的都有。一時間劇場里尖叫此起彼伏,大家笑得也更加歡樂。
這樣鬧了一番,戲棚里氣氛高漲,變臉的演員回到戲臺上,給大伙兒鞠了一躬,謝幕下去了。
小寧暗想,這節(jié)目不知是如何編排?變臉的效果這么好,可難為了接下來的演員,怕他接不住場子。
沒想到,下一位演員的名字剛報出來,觀眾就已經(jīng)喝彩歡呼了。
洛小寧眼睛亦是一亮,她愿望清單上,有一條聽天下最好的說書人說書。
文無第一,誰也難說,誰家的說書就是最好的。
但是,大家公認,聞折柳的書,就是東都最紅的。
接下來出場,便是聞折柳。
月裹鴻聲
場景原型是成都的茶館,先會演一些雜技滑稽戲,最后壓軸是變臉的絕活。我作為一個外行,完全被嚇到的程度,演員真的會下來讓觀眾碰觸他們的面具,我覺著自己手指頭還在杵著,人家就已經(jīng)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