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媳又說了一會子話,龔氏就去了灶屋。
柳全福順著河堤往東走了沒多遠就看到一位四十歲上下的男子從對面走了過來。這位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五尺多高的個頭,頭上戴一頂藍色的棉帽,身上穿著一件灰色的長袍。黝黑的面龐上長著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人顯得很精神。
“老弟,去走親戚啊?”中年男子笑著跟全福打招呼。
“我去走一趟親戚。老薛哥,年過得好吧?”柳全福也笑著說。
“啥好不好啊?我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餓不著凍不著就中了?!?p> 這位中年男子是唐麥囤家的長工,來柳家灣差不多有八、九年的樣子,村里人都喊他老薛。老薛不是本地人,聽說老家在黃河北的彰德府。老薛話語不多,又吃苦耐勞,并且犁耬鋤耙都擅長,所以唐麥囤父子對他都很器重。
起初,老薛住在唐麥囤的家里。兩年后,征得唐麥囤的同意,老薛在柳家灣的西北角給自己建了兩間茅草屋。農(nóng)忙季節(jié),他就吃住在唐麥囤家。農(nóng)閑的時候,他就住到自己的茅草屋里,自己做飯吃。
看老薛長得相貌堂堂,做事又有能耐,能養(yǎng)活人,所以有好心人就想給他說一個媳婦。說來也怪,好幾回有人給老薛做媒,女方都是有孩子的寡婦,老薛都婉言拒絕了,大家猜測老薛是不愿意替別人養(yǎng)孩子。后來又有人給他說了一個沒有子女的寡婦,但老薛說他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不想再操那么多的心。大家都說老薛這個人古怪,從那以后,就再沒有人給他說媒了。
柳全福在家放羊的時候就認識唐麥囤家的這個長工,后來他去周家口做活,從周家口回來,時不時會見到老薛在河堤上轉(zhuǎn)悠,他們見面都會相互打聲招呼。
“老薛哥,過年也不回老家看看???”柳全福問道。
老薛苦笑了一下,“不回去了,爹娘都沒有了,回去也是我一個人。”
“今兒個不跟你聊了,我得趕緊走親戚去了?!闭f完,柳全福匆匆離開了。
柳全福來到劉長興家的大門外,看見大門敞開著,正當他抬腿要進院子的時候,從里面跑出來幾個男孩子,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手里拿了一小掛鞭炮。全福認得其中一個是劉長興的大兒子小虎,“小虎,跑恁快干啥去啊?你爹在家沒有???”
小虎停下了腳步,“叔,你來了?俺爹在家,他們幾個在堂屋說話,讓我領(lǐng)著這幾個人到外邊玩。我把籃子給你拿屋里去吧?!?p> “不用了,你們幾個玩去吧?!?p> 柳全福拎著籃子走進院中,看見堂屋里坐著幾個人。
“長興哥,我今兒來得有點晚了?!比Pχ舐曊f道。
劉長興和幾個男的從堂屋走了出來,劉長興笑道:“不晚,他們幾個也是剛到,兄弟進堂屋歇歇喝點茶吧?!?p> “中,你們先進屋吧?!?p> 劉長興走過來接過全福手中的籃子,“來說說話就中了,咋還拿這么多東西???”
“沒有多少東西?!比PΦ馈?p> 這時,趙氏從灶屋走了出來,她甩了甩手上的水,又在圍裙上抹了一下,眉開眼笑地問柳全福:“兄弟,這個年過得好吧?”
“都好,都好,”全福答道,“嫂子又忙一陣子了,今兒晌午你得喝兩盅?!?p> “中,你去堂屋跟你哥他們幾個說話去吧,菜一會兒就端上去了?!?p> 柳全福來到堂屋門口,和劉長興等人一起走進堂屋,幾個人就坐下喝茶聊天。
經(jīng)過劉長興的介紹,柳全福得知那四個人當中的兩個半大小伙子也是劉長興的干兒子,那兩個三十歲上下的男子一個叫鄭昆,另一個叫王倫,他們也是跟劉長興打了干親家,他們是帶著兒子來的。
聊了一會兒,大家便都熟了。由于全福和鄭昆、王倫都跟劉長興是干親家,所以他們也以老契相稱。劉長興的那兩個干兒子給他們端茶倒水,幾個人議論著身邊的見聞,幾個男孩子在院子里跑來跑去,不時還傳出幾聲爆竹聲,劉長興的家里好不熱鬧。
中午,劉長興家擺了兩桌,劉長興和幾位干親家、兩個干兒子坐在一桌喝酒,趙氏領(lǐng)著兒子、女兒和那兩個干兒子坐在另一桌吃菜。
幾盅酒下肚,大家的話頭就多了起來,他們就開始劃拳。
半下午,柳全福踉踉蹌蹌回到家中,他回到西屋就躺到床上呼呼大睡了起來。
吃晚飯的時候,龔氏把柳全福叫了起來。全福感覺好了許多,他出去洗了洗手臉就回堂屋吃飯。
胡氏問道:“全福,你去劉灣走親戚拿的籃子,回來的時候咋沒有拿回來啊?是他們家忘了給你了嗎?”
柳全福想了想然后笑了起來,“他們家倒是沒有忘,我回來的時候,扎根她干娘?著籃子把我送出來,籃子里還回了一個大棗花子饃,她說讓咱十五敬神的時候用,這個事我記得清清楚楚。至于回來沒有?籃子,我就不知道是咋回事了。”
“咋回事???你喝多了,把籃子丟半路了!”胡氏沒好氣地說。
龔氏柔聲細語地說:“全福,一會兒等你吃了飯,順著原路再去找找吧,一個大籃子,就是黑燈瞎火也管看見?!?p> “還找啥?。俊焙夏谜{(diào)羹喂了孫子一口小米粥,“別出去瞎跑一趟了,別說是一個籃子,就是十個八個籃子也早就沒有影了!幸虧是一個破籃子,丟了也不心疼,只當送人了!”
龔氏便低下頭不再說話了。
第二天上午,柳全福帶著禮物去胡莊給姥娘和幾個舅舅拜年,胡氏在家等著漯河幾個外甥前來。
全福的兩個姑姑和姑父幾年前都去世了,按照風俗,表兄表弟一般高的肩膀頭,誰都不用給誰拜年,所以全福春節(jié)就不用再去漯河走親戚。但由于胡氏健在,那幾個外甥還得來給妗子拜年。全福的兩個姑姑家離柳家灣都有上百里遠,如果能坐船的話,來一趟還算輕松,但過年的時候沙河河面上結(jié)了冰,所以就只得步行。
全福的幾位表哥前來給胡氏拜年,他們得在天不亮就開始趕路,往往過了中午才到達柳家灣。他們在全福家住一晚上,第二天吃過早飯再回家。胡氏心疼幾位外甥,給他們說她身體尚好,不用他們前來看望,他們自然不會同意。好在他們都有弟兄,弟兄幾個每年派一個人前來,另外幾個便不用受這跋涉之苦了。
初三早飯后,全福送走兩位表哥就和龔氏抱著扎根去龔橋拜年。一直到初八,全福才算把親戚走完。
過了正月十五,柳全福依舊去了周家口的那家煙館。
光陰荏苒,柳扎根已經(jīng)長到了三歲,他們家的小院里經(jīng)常傳出他的歡笑聲。生下扎根后,龔氏一直沒有懷孕,胡氏很是著急,她表面上不露聲色但在心里卻暗暗拿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