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校
這座文校已有一百九十多年的歷史,門前柱石上的“文以載道”四個大字還是始祖皇帝親筆所題。
一百九十年來,這所百年老校為大景的朝堂源源不斷地輸送了無數(shù)國之棟梁,也為九州文壇培養(yǎng)了許多彪炳史冊的文人巨匠。
這里是天下仕子心中的圣地,是文人墨客的理想所在,也是大景朝堂的脊柱和血庫。
長在深宮中的葉傾懷從未親眼見過文校,卻常常能聽到它的名號。在她心目中,文校應(yīng)當(dāng)是一副桃李春風(fēng)百家爭鳴的模樣,校園里應(yīng)當(dāng)隨處可見大儒往來,學(xué)子爭辯的景象。
而不是眼前這副空無一人的蕭瑟情境。
門前站著幾個披甲持槍的重兵,神色犀利地掃視著往來的人群,讓整個校園都籠罩上了一層緊張的氣氛。
葉傾懷打量了一下幾名守衛(wèi)的領(lǐng)隊,他穿一身明光鎧,足登烏皮靴,右手虛扶著掛在腰間的寬劍。
是京畿衛(wèi)的裝束。
京畿衛(wèi)隸屬兵部管轄,是盛京中作戰(zhàn)能力最強的武裝部隊,一般若非暴動、流寇、火器一類的大案,京畿衛(wèi)是不會出動的。
葉傾懷不禁蹙眉:文校是有什么大案,竟然觸動了京畿衛(wèi)。
她每日上朝從未聽說文校出了什么事,上報的折子里也不曾有蛛絲馬跡。但她稍加思索,便覺得此事與王立松一案有關(guān)。畢竟連三司會審都能變成一場指鹿為馬的大戲,相比之下調(diào)動京畿衛(wèi)簡直是小事。
葉傾懷整理了一下行裝,行至文校門前,作勢向門內(nèi)望去。
“干什么的?”果然引來了京畿衛(wèi)嚴(yán)厲的問話。
葉傾懷行了一禮,道:“在下是進(jìn)京趕考的仕子,敢問軍爺,文校這是怎么了?”
那名隊長聞聲向葉傾懷走來,他上下打量了一下葉傾懷,示意問話的京畿衛(wèi)退下,他走到葉傾懷身邊,又打量了一眼葉傾懷,問道:“這位公子是從何處來???來文校所尋何人?可有旌券?”
葉傾懷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著名字,下面印著章,她遞給京畿衛(wèi)隊長,恭敬答道:“旌券在此。在下姓賀名有為,出身京左,此次進(jìn)京是為春闈趕考。家父曾在文校祭酒門下讀書,托我此次來京必要先拜見祭酒大人?!?p> 她冒頂?shù)檬悄讣曳旨业囊粋€表親之名,旌券也是官府刊印的正貨,縱然是戶部來了也查不出問題。
果不其然,那隊長將那旌券在手中反復(fù)掂量著看了看,道:“賀有為?”
葉傾懷點頭道:“是?!?p> “你進(jìn)京的時候,沒有看城門上的告示嗎?文校祭酒犯了事,已經(jīng)被革職問罪了。你要見他,恐怕是見不到了?!?p> 葉傾懷心頭一驚,王立松雖然已被刑部羈押,但是定罪的詔書還在她宮中,只要這紙詔書沒有蓋上她的璽印,王立松的判決就還沒有定下,他就還是文校的祭酒。
但聽京畿衛(wèi)的口吻,似乎已經(jīng)得到了王立松被革職的傳令。
葉傾懷心中一股怒火騰得升了起來。
看來不只是她這個皇帝形同虛設(shè),就連她手中的傳國玉璽也已經(jīng)形同虛設(shè)了。
這些人,口上說著忠孝之詞,眼中心中何嘗有過她這個君主?
隊長走近她身邊,又打量了她一遍,道:“小兄弟,我見你也是個家境富裕的少爺,這么老遠(yuǎn)上京趕考不易,讓你這樣空手回去也不好。我倒是可以向祭酒通傳一聲你來過的消息,你也就算替你爹盡過孝道了?!?p> 葉傾懷不知他突然說這一番話是什么意思,不禁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卻見那隊長滿臉堆著油膩的笑容,又靠近了葉傾懷幾分,壓低了聲音道:“只是這京中不比京左,凡是都需要打點。”
說完,他對著葉傾懷比劃了一個銀票的意思。
葉傾懷這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一時間,她的眼前像是閃過許多畫面,有錦衣華服的貴人,有骨瘦如柴的乞丐,有三司會審上低頭沉默的臣子。
她只覺得一股熱血沖上了頭頂,連退兩步,與那隊長拉開了距離,喝斥道:“此乃天子腳下,圣賢門前,爾等竟敢目無王法當(dāng)眾索賄,如此敗壞風(fēng)骨,是何人教的你們這樣?”
葉傾懷說得聲音極大,惹得京畿衛(wèi)和周圍的路人都向她看來。
她從未如此憤怒過。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何而憤怒。
她是為京畿衛(wèi)貪婪的嘴臉而憤怒,同時似乎也是為朝臣們的唯唯諾諾而憤怒,更是為顧世海辜負(fù)了她和先帝的信任而憤怒,但最多的,是為自己的無知和無力而感到憤怒。
她想問問,為什么會這樣?是誰教的他們這樣?
幾名京畿衛(wèi)和他們的隊長一時間竟被她的氣勢震住了,但下一瞬,那隊長馬上反應(yīng)了過來,他面色一冷,道:“老子是看你可憐,才給你指條明路,既然你不知死活,就別怪老子不講情面了。來人,把這刁民拿下!”
京畿衛(wèi)隊長說話中氣十足,頓時在葉傾懷面前找回了氣場,他一揮手,兩個京畿衛(wèi)立即上前一左一右將葉傾懷兩只胳膊反扣住,把她整個人都按著低下了頭。
葉傾懷活了十幾年,從未受過這樣粗暴的對待,不禁怒火中燒,奈何她身板瘦弱,被兩個大漢押著,完全反抗不得。
眼見兩人便要將她連拖帶拽地拉走,葉傾懷心生焦慮,難不成自己就要成為大景史上第一個下獄的皇帝了?
她在京畿衛(wèi)的拖拽中強撐著站住腳跟,道:“你可知道我是何人?叫你的主子前來見我?!?p> 那京畿衛(wèi)隊長卻毫無懼色,反而笑道:“你就算是天王老子,這里也是我說的算。帶下去!”
葉傾懷萬萬沒有料到區(qū)區(qū)京畿衛(wèi)竟能猖狂至此,但看他們的行徑顯然是在盛京城中作威作福慣了,就算惹了事闖了禍也渾然不怕,上面必是有人照應(yīng)。
她心道不妙,正在腦中盤算著對策,肩頭忽然一輕,扭押著她的力道突然被卸了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只若無其事地搭在她肩頭的臂膀。
葉傾懷抬起頭,只見一個比自己高大一圈的男子舉重若輕地?fù)荛_了兩個京畿衛(wèi),在她身邊站住,一手搭在了她肩上。
那動作,一副稱兄道弟的模樣。
男人身形高大,一張臉生的棱角分明,五官端正。冬月的寒風(fēng)中,他只穿一身簡單的布袍,衣袍下隱約可見蟄伏著青筋的肌肉。
是個練家子。而且能這么輕易地?fù)荛_京畿衛(wèi),應(yīng)當(dāng)是個好手。
在眾人或驚或怒的目光中,他突然對著京畿衛(wèi)隊長展顏一笑,道:“這位軍爺別計較,他是我表弟。這小子初來乍到,走岔了路,沖撞了軍爺,咱大人有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p> 似乎是為了坐實他和葉傾懷的親屬關(guān)系,他還十分友善地拍了拍葉傾懷的肩。
葉傾懷眼角一抽,她感覺自己的肩膀脫臼了。
“你不是只有一個妹子么,什么時候還有個表弟了?”隊長顯然和他是熟識,卻皺著眉頭質(zhì)問道。
“才來京城,才來京城?!蹦凶诱f著,湊到隊長的身邊,從懷里掏出幾枚銀子塞在他領(lǐng)口里,面上陪笑道,“讓梁隊和兄弟們費心了,一點意思,算我請兄弟們喝個酒。”
那隊長將那幾個碎銀子從懷里掏出來數(shù)了一數(shù),似乎覺得有些少,但是抬頭便撞上男子的笑臉。伸手不打笑臉人,他又看了一眼葉傾懷,滿臉都寫著“今天便宜你了”,然后掉頭對男子道:“今天就算看在你的面子上,回去好好教教他規(guī)矩?!?p> 說完,他把葉傾懷的旌券拋還給了男子,帶著手下轉(zhuǎn)身走了。
圍觀的人群也很快就散去了,門前只剩下葉傾懷和那高壯男子兩人。
葉傾懷警惕地看向男子,問道:“你是什么人?”
“我是你哥啊,怎么翻臉不認(rèn)人?”他說完,又搭上了葉傾懷的肩膀,壓低了聲音道,“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不是要找祭酒嗎?跟我來?!?